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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男说诗词(52)是不是同一个宋朝?
宋朝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在我的印象中,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后,一直致力于收拾五代十国的残破山河,先后灭掉了几个割据政权完成了大一统,一改唐末和五代百年来军阀各自为王的混乱局面。但为了防止军阀割据的情形重现,抑制武将的权力,他又搞了“杯酒释兵权”,导致国家武备废弛,无力对抗北方少数民族的侵扰,有宋一朝一直是积弱的。不提南宋的偏安一隅,就是北宋也一直对辽、金的攻击防不胜防。老令公、佘太君、杨家将之类的传说就是因为对这种积弱的不满而虚构出来的抵抗契丹的英雄故事。更不用提徽宗、钦宗直接成了女真人的俘虏。
但近来一些学者却说宋朝是中国古代最富庶的朝代,说是宋朝的GDP世界第一,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考证出来的:即使中国在宋朝的GDP能够左折合右统计地搞明白,当时世界上各大国的GDP又是如何考证的呢?如果不是考证明白,有定量结果,又如何能够比出第一第二呢?理工男既不是搞历史的,也不是搞经济的,没法理解这理论和这结论。看看宋朝的诗歌,或许也是考察宋朝经济的一个角度。
田家
【宋】 张耒
社南村酒白如饧,邻翁宰牛邻媪烹。
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
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
去年百金易斗粟,丰岁一饮君无轻。
【理工男说】
张耒(1054年—1114年)是“苏门四学士”、“苏门六君子”之一,就是说他是苏辙和苏轼的优秀学生。 他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有文才,十九岁中进士(神童呀),历仕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累官至太常少卿、颍州、汝州知州。他大部分时间在地方任职,短暂地作京官。这首诗应该是他在地方上写的。
社是土神,土地是农民的根本,所以不论是农民和皇帝(一个农业国家的元首)都要每年定时祭祀土神,祭祀土神的庙宇也称“社”,比如北京中山公园是清朝的社稷坛,就是皇帝祭祀土神和谷神(“稷”)的地方。土地和粮食是农业国家存在的依托,所以我国古代用“社稷”来代表国家政权。百姓聚集在一起祭祀土神,这个聚会就是“社会”。社南,就是土神庙南。“社南村酒白如饧,邻翁宰牛邻媪烹。”是说土神庙南边的村人酿的酒像麦芽糖一样洁白,邻居老翁杀牛,老妪烹煮。酒白如饧,是说酒纯洁,质量高。饧(xing)是麦芽糖,就是我们现在过小年祭灶的那种关东糖(糖瓜)。中国古代没有甜菜,也没有甘蔗,所以没有蔗糖。要得到一点甜味很不容易,都是用粮食得到,叫饴糖或者叫饧(麦芽糖),所以有“甘之如饴”的说法(不是“甜”,而是“甘”)。这些糖的甜度远不如蔗糖,更不如蜂蜜,所以古时候蜂蜜才是最甜的东西,老话形容甜都说是“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村妇心情舒畅,也要美一美,用不着去买花,头上插着野花抱着孩子就来了。老翁虽然行走艰难,也舍不得错过难得的聚会,拖着拐杖,扶着儿孙的腰背也来了。
“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欢畅淋漓,酒足饭饱,天已经黑了也没人注意,还裸着大腿,撸着胳膊,欢乐地争闹。
“去年百金易斗粟,丰岁一饮君无轻。”去年是个荒年,一斗小米要值百金。粟是中国原产的粮食,五谷之一,就是谷子。谷子去壳就是小米。今年丰收了,粮食充足,酿了酒,杀了牛,酒肉都管够,请了您来,您可千万别瞧不上这农家饭菜粗陋呀。君无轻是让客人不要轻看了。
全诗描写的是一个士大夫到农家做客看到的欢乐景象。丰收了,农民足吃足喝,聚会待客,一片无拘无束、祥和欢愉的场面。这样的宋朝,应该就是专家们说的GDP世界第一该有的情形吧?
可北宋另一个诗人梅尧臣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村
【宋】梅尧臣
淮阔州多忽有村,棘篱疏败漫为门。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
【理工男说】
梅尧臣(1002年-1060年)是宋代重要的诗人,与欧阳修并称“欧梅”,其诗风格“闲肆平淡,涵演深远”,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和思想性,有“宋诗开山祖师”之称。他幼时家贫,酷爱读书,由于家庭无力供其科举,以恩荫任小官。后因朝臣屡次推荐,于皇祐三年(1051年)得宋仁宗召试,获赐同进士出身,累迁至国子监直讲、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 他还受宋仁宗命参与修撰《新唐书》。在宣城居丧期间梅尧臣研读医药书籍,常为邻里农民治病。
“淮阔州多忽有村,棘篱疏败漫为门”。淮河泛滥,变得很宽阔,浩浩大水之间,还没被淹没的高地就变成了洲渚,“州”应该为“洲”,即水中的陆地,比如鹦鹉洲(长江武汉段)、橘子洲(湘江长沙段)。在洲渚中忽然看到一个小村,一个什么样的小村呢?村中人家的篱笆墙稀疏、破败,随随便便地留了一个门,一派萧条景象。漫指草率、随便。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寒风中的鸡好不容易找到一点食物,还呼唤同伴来共享。传说鸡有分享食物的美德,但以我家养鸡的经历,我却没有注意到。老翁连衣服都没得穿,在寒风中还让孙子在怀抱中得到温暖。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村外的小船是残破的,一头已经沉入水底,像鸟抬头一样翘着,连缆绳都断了。桑树被大水冲刷,根部暴露,早已枯死,随时都要倒下。这打鱼、养蚕的收入肯定是没指望了。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可叹呀,已经困苦到了这种程度:衣食不周、住房危殆、生计断绝。百姓都这样了,朝廷还要把他们纳入收税簿籍,肯定是不应该的呀。版籍指朝廷收税所依据的户口簿。
同样一个宋朝,为什么张耒和梅尧臣看到的完全不同?这固然可能是他们生活的年代和看到的地域都有不同,但更可能是因为他们看问题的视角不同,愿意描绘的事实和情感也会有不同。张耒出身官宦之家,更愿意描绘丰收年景的富足。而梅尧臣出身贫寒,同情下层劳动人民,具有强烈的民本思想,看到遭灾的百姓衣食难济,却还要被编入户籍向朝廷交税,立即感到愤愤不平。
实际上,就是同一个人,处在同一个时代,也可能看到不同的景象,写出情感迥异的诗句。比如辛弃疾,眼里既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清平乐*村居》)的农家乐,也会发出“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的慨叹(《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一个宋朝,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术不可不慎,读史也好,读诗也好,学数理化也好,要得到正确的结论,就要对事实进行独立、深入的思考。可能宋朝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繁荣和萧条的时候均有。至于宋朝是否曾经GDP世界第一,我当然给不出,也就不给出结论了,读者如果好奇,就自己去查文献并思考吧。
20250903写就,20250905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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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7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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