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草垛》前

           （一）

日本POLA美术馆在海外最大规模、最高级别的特别展览“印象派艺术大展”，是一次全景式完整地展现印象派艺术的视觉盛宴。

颜老师给学员解读印象派

 一个年轻人正在热情地向人们介绍印象派的由来。1874年，巴黎市中心的一家照相馆里举行了一场不太起眼的画展。画展的主角是一群被巴黎沙龙展拒之门外的画家：莫奈、毕沙罗、德加、雷诺阿、塞尚和摩里索等。由法国政府和美术学院赞助的巴黎沙龙，是全法国最具有声望的艺术展览，入选者意味着得到官方的认可。在莫奈的倡议下，一批落选者以“无名画家、雕塑家、版画家协会”的名义举办了这次与官方沙龙展相抗衡的群展。一位评论家看了展览后撰文，以莫奈《日出·印象》的标题给这群艺术家起了个名字——印象派。这位评论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原本带有嘲讽意味的名称准确地概括了这些艺术家的艺术特征，“印象派”日后还会在世界艺术史上成为一个响亮的名字。印象派画家们用画笔表达了一种新的艺术观念，即把艺术看作纯粹的自娱自乐，而不涉及思想和动机。

讲解的年轻人是颜登高，湖南醴陵人，1987年出生，中国美术学院2011届毕业生。从上大学开始就从事绘画（主要是色彩）教学，已有18年的教学经验。3月15日，他带队组织“颜老师的油画课”学员，参观学习《印象派大展》，从学院派教学角度解读印象派的展品，一、二十位学员在现场认真听讲，更多的画友通过颜老师夫人的现场拍摄、直播收看。

最引起我从关注的是奥斯卡-克劳德·莫奈（法文：Oscar-Claude Monet，1840年11月14日～1926年12月5日）的《干草垛》（Haystacks），该系列是印象派艺术的标志性作品之一，也是印象派艺术的巅峰之作。这些画作因其鲜明的色彩和宁静的田园意象，成为印象派最具辨识度的图像之一，广泛出现在印刷品、装饰艺术中。

创作于1890年至1891年间，以吉维尼附近的干草堆为对象，包含约25幅画作，通过描绘同一主题（草堆）在不同季节、天气和光线条件下的变化，展现了莫奈对自然光影的极致探索。他突破传统绘画对细节的刻画，对自然瞬间的痴迷，正是印象派“记录真实印象”理念的体现。

吉维尼的干草垛，1884年

我们可以从光与色彩两个维度深入理解莫奈的《干草堆》。他通过短促、松散的笔触堆叠色彩和虚化处理，表现出油画艺术的朦胧美，仿佛光线在画布上“颤动”，强化了印象派追求视觉体验而非细节精确的特点。晨光中的干草垛可能泛着冷调的蓝紫色，而夕阳下则染上炽热的橙红与金黄。

干草堆虽为静态物体，但莫奈通过光影变化赋予其动态的生命力。画面常以远山、天空为背景，形成空间纵深感，同时色彩渐变暗示时间流逝。在不同时间维度（清晨、正午、黄昏）和天气条件（酷暑、深秋、冰雪）下反复绘制同一场景，记录光线对色彩的微妙影响。

干草垛是法国乡村常见的农业景象，莫奈通过这一平凡主题展现了“普通事物中的诗意”。将自然景物转化为艺术表达的对象，挑战了传统历史画或宗教画的崇高性。从平凡物象升华为象征，强调“风景的意义在于不停的变化”，通过系列作品探索光色与空气的永恒关系。这种对自然瞬间的诗意捕捉，使干草堆成为印象派精神的完美载体。它通过对光与色的科学化观察，重新定义了绘画的使命——不再仅仅复制客观世界，而是致力于记录主观感知。

              （二）

走出画展大厅，我的思绪回到了20多年前，在卢浮宫第一次看到《干草垛》时的震撼。

2004年11-12月，我第一次去法国，参加法国科学院“动手做”科学教育实验计划的培训。法国的“动手做”科学教育实验是由法国科学院倡导与法国教育部合作、全社会共同参与的一项科学教育改革，主要适用于幼儿园和小学阶段的科学教育。原本代表团团长是大连教育局局长，因他另有公务不能参加，所以，决定由我这个教授年资较高的大学老师做代表团团长。

在巴黎培训的一个星期天，在负责培训的辅导老师艾斯黛莱的带领下去巴黎观光。艾斯黛莱是著名的精英工程师学校---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毕业生，粗通中文，我们可以简单交流，解说导游基本没有问题。

   我与艾斯黛莱老师在“魂断蓝桥”上，2004年

在“魂断蓝桥”，我与其他老师分手，她们去商场购物，只有我一个人去卢浮宫。我忍着饥饿（没吃中饭），急于想在卢浮宫里待上一个半天。为了避开喧闹的人群，我是从一个旁门进的，先坐扶梯到了地下层，然后穿过长长的商店街，在自助购票机上，付款，买票。进了卢浮宫。卢浮宫不愧为是世界艺术的宝库，精神世界的殿堂，展品极为丰富，让人目不暇接！像我这样的俗人，对那些美妙的艺术品了解不多，只知道卢浮宫有“镇馆三宝”，先好好看看它们，有多余时间再浏览其他。

手里拿着卢浮宫博物馆导游图（中，英，德，日，各种文字均有），一边对照图示，一边寻找墙上的指示标。卢浮宫的“镇馆三宝”全有箭头指示，分别在不同的方向。看来卢浮宫的管理者，真是为“参观者”着想，在明显的位置上均做了标志。

在一层的古希腊文物馆，顺着指示箭头，很容易找到了维纳斯━━希腊爱神的雕塑，她依旧是那种超然脱俗的仪态，对围观的人群视而不见。虽然模仿品的形象早已在脑海中了，看真品时还是有点异样。这里吸引了众多的游客，频频与之合影留念。摄影留念的人多了，真正仔细欣赏品味的人却很少。我也只是看看热闹。

在维纳斯雕塑前，2004年

现在，回想起来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过是缺了胳膊的维纳斯，没了头的尼卡，还有不知为什么笑的蒙娜丽莎。缺憾和神秘的美为什么更能给人以震撼，更能给人以遐想，更能流传久远！以后，我在卢浮宫博物馆就毫无目的的漫步，一层一层，一馆一馆，整整走了三个小时。

    夏末的谷物堆，早晨效应，1890年

在油画展厅中，多大多数是宗教题材与帝王将相的人物相，直到看到一张田园风光油画，那就是莫奈的《干草垛》。在美丽的田野，那里的泥土和青草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草垛散落在田野间，宁静而祥和。古老的村落中，葡萄酒的香气弥漫，仿佛每一口都能品尝到历史的味道。画面很简洁，远近的背景都很模糊，只有两个大小不一、几何形状鲜明而颜色混沌的黄色草垛立于画中。《干草垛》强调自然光的相互作用，并热衷于研究色彩和对瞬间印象的捕捉。莫奈的启蒙老师欧仁·布丹 （Eugene Boudin ，1824-1898年)曾对他说：“当你画画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最初印象，这个最初的印象非常重要。你要非常顽强地保留自己对景物最初的印象。”这句话影响了莫奈一生，他坚持“在最易消逝的效果前表达印象”。

实在走不动了，天已黑了，就在卢浮宫附近用了晚餐。在饥饿寒冷中，想起1975年的梅雨天，在集体户门前，我自己垒了柴堆（稻草、树枝）。不过，因为第一次堆柴，掌握得不好，还是被雨水穿透淋湿了下面的稻草。集体户的其他知青都回南京“避难”了，我独自待在那儿。烧晚饭时没有干柴，没有熟食吃，只好靠喝冷水就山芋干充饥。一连几天，我没有能吃热饭与热水，基本都是生食。如今在欣赏莫奈的草垛，脑子里浮现的三十年前的悲催的往事。

同年，盛夏酷暑的一个夜晚，我隔壁老知青的同学与男友来我们集体户串门，她们都是南京五女中的学生，都是初一初二学生；男友是五中高中学生，红卫兵组织“五中八八”成员。我下工回来吃晚饭，看着她们坐在我的柴堆旁边，在一轮高悬的明月下，谈论得十分热烈。不知什么时候，男知青开始咏诵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穆旦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

不顺心时暂且克制自己，

相信吧，快乐之日就会到来。

我们的心儿憧憬着未来，

现今总是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

开始，男知青独自一人诵读，我们几个小迷妹、小迷弟就要求：他领读一句，我们几人跟读一句；朗诵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几乎能背下来了，才结束朗诵。尽管我们当时还不能理解普希金诗的含义。如今，我漫步在香色丽舍大街上，我才真正体会到这样一首充满哲理与情感的诗篇，将个体困境升华到普遍生命体验，能够穿越时代、触动人心的作品。

               （三）

也是一个酷暑盛夏，1997年7月21---25日，我在复旦大学管理发展中心参加全国MBA《战略管理》课程教学研讨班，中国台湾大学国际企业学系暨研究所教授汤明哲博士主讲《战略管理》的基本内容、教学方法以及海外高校如何组织MBA教学的动态趋势等。

汤明哲教授，湖北武汉人，1953年出生于中国台北。中国台湾大学土木工程系学士，中国台湾政治大学企业管理研究所硕士，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管理学博士，专攻战略管理。任教于美国伊利诺大学香槟分校工商管理学系副教授，中国台湾大学国际企业学系教授,。汤教授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尽管才40多岁），可能是多年在美国求学苦读的硕果。汤教授在MIT 苦读战略管理博士学位6年，后在美国高校研究和讲授《战略管理》（含博士半、硕士班、以及MBA、EMBA各个层次）10年，是美国MBA教育中近20年来获得战略管理方面博士学位，又讲授《战略管理》不超过10位教师中的一位较优秀的专家学者。1994-1997年在香港、台湾、武汉、上海等地的教学、访问，为本次研讨会提供了学术理论与经验体验等诸方面的支持，使与会者收获颇多。

汤教授讲课的语速极快，说明头脑反应速度快，教学内容娴熟，知识面广，听者收获极大。像他这样阐释透彻、循循善诱的讲课在国内教师中已经很少了。听汤教授的讲课是汗流浃背，尽管不大的一间教室，46人挤在一起听课，只有一个空调柜机，我们还是在课间歇息时不断地找饮水机喝水。

汤教授以光华教育基金会与中国台湾大学管理学院名义赠送个每位老师一本《战略经济学》，该书是美国西北大学凯洛格管理学院战略与管理学系的贝赞可、德雷诺夫、尚利三位具有扎实的应用经济学研究背景和丰富的战略管理教学经验的教授精心撰写。该书是90年代中后期全美流行的企业战略教科书和教学参考书，内容新颖全面，学理严谨，实例丰富，可读性强。

比较有意思的是，该书封面用了莫奈的《干草垛》。《干草垛》系列从不同角度、不同构图、不同季节、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下，使单调的干草堆有了绚丽的色彩，让平凡无奇的景象也成为了艺术。这是对战略管理的功能作用与灵活机动等特征做了最好的诠释。

贝赞可等著《战略经济学》（1996年）

这本经典教材的封面，鲜明地提示我们多维视角理解战略管理：着重于高层次、统领全局、指挥各管理职能部门（相应课程）的综合课程——总经理的基础课；着眼于战略思维训练过程、开发战略管理的专业课程——咨询师的专业课；着眼于“宏观在胸、微观在握”、使各具体工作协调集成为一个有机整体的扩展课程——中低级管理者的选修课。老美教科书借助《干草垛》，告诉我们要出神入化地把握战略管理的这项理性与艺术融为一体的管理工具。

《干草堆》是光的纪念碑，是色彩的肖像。《干草垛》不仅是莫奈个人艺术生涯的转折点（标志其从对瞬间光影的兴趣转向更系统的研究），也是印象派从边缘走向主流的里程碑。对于我而言，《干草垛》不仅是我早年插队生活的“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更是我后半生教学生涯的标杆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