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荣誉哲学教授哈里·法兰克福（Harry Frankfurt）写了一本小册子《On Bullshit》（翻译为论扯淡）一下子成为畅销书。作为一个哲学教授，哈里兢兢业业，研究古老的哲学问题。看来他对后现代哲学这一套说辞并不感兴趣，对现代社会的很多宣传方式也有深刻认知。在台湾，这本书的署名被翻译得更直接，叫做《论放屁》。看来还是大陆学者翻译得更文雅一些。

无论是放屁还是扯淡，都暗含着一个道理，就是好像现代社会流行着这种脱离真相的说法，大众被蒙蔽其中。如果放的是糖衣炮弹，感受更佳，众人更加无法分清楚所说的内容真相。

扯淡这个词有很多同义词，比如胡扯、胡说、说谎、废话、空话、套话、鬼话、假话等等。这些词看起来在某些场合可以通用，但是细节之处还是相差甚远。

这里面最好理解的是谎话。谎话是针对真相和真理而言，说话者有着清晰的目的以及对真相的理解，所以可以故意绕开真相，而让听者信任其所说的假话。打个比方，如果真相是埋在地里的地雷，说谎话的人就预先知道地雷在哪里，从而巧妙而又自然地走安全的地方，绕开所有地雷。旁人就会信任这个人说的话：“这里其实很安全，没有地雷”。其实，这个让你相信的人，靠着自己的学识和认知，让你误入歧途。所以，谎话一般自成体系，可以用一个个谎言编织一个完整的自洽连。很多江湖骗子就是领用连串的谎话让一个人确信这个骗局。

与谎话相比，假话在于程度。说谎话一定有其目的，而这个目的是驱害利弊，让自己获得好处。而假话则未必有目的性，所以也不会这么成体系。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假话是谎话的一种工具。

最让人难以捉摸的事真真假假的谎话。比如七分真三分假，这种模糊性的高级策略在战争中常常被利用。按照我们的常识大部分都是真相，而对于隐藏其中的假信息就放松警惕，被对方利用。所以，这种谎话就是真话和假话的复合体。

对于认知高的人，基本上会说谎话和假话，很少说胡话，也不屑于胡扯。胡话和胡扯的重点在于“胡”。也就是在不知真相，学识不够高，对实物不够了解的情况下，装成懂的人，乱说一气。他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在骗人，因为很多情况下，他自己也不知。虽然懵懵懂懂，却装专家。这个胡其实就是似懂非懂，不懂装懂。你让这种人说谎话，都未必能说，因为缺乏知识体系和对真相的认知。

当然，各种话都要分程度，不识大字的人，也会说谎，他靠的不是知识体系，而是靠的装出来的真诚。当我们相信其真诚时，看着其童叟无欺的眼神，就会相信他说的话，一起完成了谎话的使命。

废话和空话也不完全相同。废话就是完全没有用处的话。即便他说的是某一种真理，但是文不对题，其实就是废话。问：“这个人人品如何？”答：“她很漂亮”。这就是典型的废话。而空话，则是不切实际的回答，看似正确，但是无法实现。比如，我希望经过努力，让大家一年内都成为百万富翁。这就是典型的放炮，空话。很难达到。但是，我们会忘记小概率事件，比如马斯克就被认为说大话空话，目标不切实际。但是，事实打了很多人的脸。因为我们的认知没有跟上他的高度，所以才认为他在说空话。

鬼话的用法比较特别，常常用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示比较灵光，可以应对很多场合和不同层次的人。比如，见到商人就言商，见到鬼就聊地府。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们用的是其贬义成分。如果真的是能应对一切场合，这个人其实是真大师，有真才实学。当用鬼话时，往往暗指看似灵光，实则只懂皮毛，可以用于应酬，但是一到真的华山论剑，就会显形。

把以上的情形厘定后，我们才能真正理解“扯淡—放屁”的含义。扯淡未必是为了说谎，而是为了用一些空话和套话，甚至胡说，来达到预期的目的。说得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对方共情，从而理解自己的目的，树立形象。在《论扯淡》书中举了一个例子，虽然我觉得并不是完美的例子，但是可以理解一下扯淡的内涵。比如，一个人说：“我累得像条狗”，这句话就会被作者定义为典型的“扯淡”。因为，你并不知道狗累了以后的感受，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模糊的形容，来让对方感受到你的状态。

其实，在社会治理中，我们需要很多这种共情，而不需要知道真相。问题的关键是这种扯淡行为的泛滥，会对真理造成歪曲。

谎言为什么不完全可怕？因为谎言的对立面是真理。只要把谎言否定，我们就会即可了解到真相和真理。比如，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唯心主义的，因为他辩证一切目的是为了验证形而上学。但是，他的辩证法原理是正确的，只是应用场景的区别，只要把其唯心主义的部分调转矛头，变成唯物主义，就可以被唯物主义所利用，毫无违和感。但是，扯淡行为则是模糊真理和真相，把扯淡的话去除，也未必能即刻得出真理和真相，这会让人更糊涂。所以，当一些被扯淡的思潮影响后，很难从混乱的思维中解脱出来，反而会更迷惘。

以上所有的结论都剑指一个方向，那就是人类社会的信息交流并不精确。在很大程度上，人类文明的起源就在于“扯淡”。人类早起生存需要集体力量，需要一个虚构的荣誉共同体。比如早期的神话和原始信仰，很难和真相和真理挂钩。但是，当大家都相信时，就创造了一种共同的文化，这种行为是文明的基础。按照目前定义，其目的就是让大家共情，无关乎真相，所以肯定是扯淡的范畴。

我们人类的情感世界太复杂了，有时候也太脆弱。其实，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抵住真相和真理的冲击。适当的胡扯和扯淡，其实是一种放松剂，粘合剂。只要不当真即可。

现代社会也无法完全改变几万年以来人类文明的发展模式。人与人之间构建关系，大部分需要的是共情，而不是百分百的真相和实话。如果不相信，你只要对朋友一直说真话，他肯定受不了你。比如，上来就对女生说：“你今天好像又长肉了”。只要见面三次，说三次，你肯定被拉黑。

任何事情都是一个度。《与神对话》和《三体》都提及到，高端文明最后是实事共享，各种谎言无处可遁。我不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体验，这种完全共情的情况是否让人愉悦。至少在人类还没到这种文明级别前，我相信，不准确的信息沟通交流是常态。

去伪存真，看破不说破是大智慧。

在这一点上，我也需要提升。我也为之前我的实话伤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