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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din Museum, Philadelphia
✈️ 2025年7月1日,一场会议之后,一扇门之前
几天前,我在费城参加了2025年美国图书馆学会(ALA Annual Conference),并在会议中分享了作为图书馆管理者,如何有效应对员工退休与继任规划的经验与挑战。我谈到了制度记忆如何保存、岗位知识如何有机转移,以及如何帮助继任者在过渡期中获得支持与信任。这是一个在变化和稳定之间寻找平衡的过程,也是一种对未来负责的管理方式。
会议结束后,我原计划搭乘第二天下午的航班返回华盛顿州的瓦拉瓦拉,回到我的日常岗位。但航空交通管制(ATC delay)导致航班延误了数小时。我临时多出了一段自由时间,便决定步行前往位于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的罗丹博物馆(Rodin Museum)。
我没能如愿进入馆内参观,因为今天是周二,闭馆。但意外地,这场“未能进入的参观”,却成了我此行最具深度的精神停顿。
站在博物馆的入口,我第一眼就被眼前这座庞然大物吸引住了——那是一座高约6米的青铜大门,密布着姿态扭曲、肢体交错的人物浮雕。他们仿佛正挣扎着跌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这就是罗丹的旷世巨作:《地狱之门》(The Gates of Hell)。
这扇门以但丁的《神曲·地狱篇》为灵感,最早是为巴黎一座未建成的博物馆设计。罗丹自1880年开始创作,耗费了将近四十年,不断修改、重组、雕刻。他最终抛弃了传统对称构图,转而用不规则、不安定的形体,表达人类在罪与罚、欲望与绝望之间的永恒挣扎。
门上每一个人物都是独立的小宇宙:弓身、俯首、张嘴、扭动、挣扎,像是在烈火中被定格。这不仅是一扇艺术之门,更是一幅关于灵魂状态的群像——既具雕塑的实体性,也像文学那样有叙事张力。
最让我震撼的,并不是门上的密集人物,而是坐在门楣正中央的那尊静默雕像——《思想者》(The Thinker)。
很多人认识它,是因为它常作为独立雕塑出现,用于象征哲学或沉思。但罗丹最初构思这件作品时,并不是想表现哲人,而是让他成为“地狱之门”的一部分——代表但丁自己,面对地狱入口,陷入深深思索。
我站在门下仰望他:他肌肉紧绷,眉头微蹙,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拢住膝盖。他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情,却仿佛将全人类的痛苦压在肩上。这不是冥想,而是目睹悲剧之后的痛苦思辨;不是哲学家在沉思抽象命题,而是一个人类见证者,在审视我们自身构造的地狱。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在ALA年会中讨论的“退休与继任”议题,其实也与这扇门、这位思想者隐隐呼应。
我们常说,继任规划关乎“知识的延续”,但更深一层,它也关乎我们如何面对即将过去的自己,以及如何迎接尚未发生的责任。继任者站在组织的门前,面对历史的压力和未来的期待,如同《思想者》那般,既要沉思,也要承载。
而“地狱”并不总是遥远的灾难,它可能是组织记忆断裂的瞬间,是继任者没有得到支持的孤岛,是沉重职责未被引导时的焦灼与彷徨。
一个好的继任计划,不是权力的交接,而是把知识、信念、愿景与关怀,一起传递过去。
原本只是会议结束后回程途中的短暂停留,却因一次航班延误和一次闭馆日,成了我此行中最深刻的精神体验。
我们总以为必须进入展厅,才算真正“看见艺术”;但有时候,一扇未开的门,一位静默的雕像,就已足够让我们驻足、凝视、思考。你未进入门中,门却已经向你敞开。
也许这正是旅行最真实的部分:它从来不只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移动,而是从一种状态抵达另一种状态;从喧嚣中穿越沉默,从“安排好的一切”中,走进突如其来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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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7-5 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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