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男说诗词（34）悲情诗人，情钟何处

无题

【唐】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理工男说】

        这是一个相当出名的唐朝诗人写的一首相当出名的诗。前四句被谱了曲，经香港歌星徐小凤传唱，一度非常流行。徐小凤人美歌甜，明星唱名诗，诗成就了星，星推广了诗，正是互相成就。但诗已经传颂千年，还是星借诗的光比较多吧？诗使星光更加灿烂。

        诗名无题，不知作者吟哦为谁，从字面看是为了一个美女。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唐时妇女地位低，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情郎相会，当然机会难得。因为很不容易得到相见的机会，相别时自然是缠绵悱恻，难离难舍。像东风吹落百花一样无可奈何。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蚕吐丝，把自己包起来，待包满后即不再吐丝，进入休眠状态，待来年破茧成蛾，繁殖新蚕。古人并非不懂蚕没有死，只是休眠。但休眠态的蚕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所以这句诗字面意思是，春蚕吐丝，至死方休。蜡炬即蜡烛，古时的没有石油，也没有石蜡，蜡烛都是动物油脂制成。如果烛芯过细过短，融化了的蜡烛油来不及燃烧，就从蜡烛边上流下来，像流泪一样，称作“烛泪”。待蜡烛燃尽，烛芯成灰，烛油消失（油脂燃烧后变成二氧化碳和水蒸气，一般没有灰），烛泪自然就干了。但这两句诗所要说的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语意双关。“丝”谐音“思”，表示思念，烛泪暗喻眼泪。所以说的是：我对你的思念像春蚕吐丝一样绵绵无绝，只有死了才到尽头；离别的眼泪像蜡烛一样，只有把我烧成灰才能不再流。这更像是情人之间的海誓山盟。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云鬓，鬓发乌黑，像乌云一样。云鬓改，改成什么了？自然是变白了。早晨照镜子，发现自己乌黑的鬓发已经变白了，自然是因为愁闷。为何愁闷？还不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诗经·关雎》），与情人相别后，再难相见。在凄冷的月光下反复吟哦着思念的诗句，到早晨就发现原来已经一夜白头。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为什么情人那么难相见？诗人并不拿世俗的情景来描述。他把情人想象成仙人，仙人住在仙山，哪座仙山？山在蓬莱。唐人提仙山，常常说是蓬莱、方丈、瀛洲为海上三大仙山，在李白、白居易的诗中都有提及（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白居易，《长恨歌》：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情人住在蓬莱，怎么才能去相会？凡人不成仙是去不了的，幸好在蓬莱和人间还有能传播消息的信使，这信使就是青鸟。青鸟的传说出自《山海经·大荒西经》，说青鸟是为西王母传递消息的仙鸟。全句是说，虽然海上仙山到此并不遥远，但有大海阻隔、仙界和人间的阻隔，我无法和你相会，只能委托青鸟时时转达我的问候。

        全诗缠绵凄婉，从字面上看主题鲜明，就是情人间的思念。但为什么叫做《无题》，是李商隐起不出题目吗？李商隐的诗，多名《无题》，实际上是诗人不愿意明确地阐明诗的主题。之所以不愿意阐明，和李商隐的个人经历有关。李商隐一生坎坷，才高八斗，却大志难展。原因是当年朝廷有牛党（牛僧孺党）和李党（李德裕党）之争。李商隐年轻时与牛党主要人物令狐绹同学，随令狐绹之父令狐楚学骈文，承令狐绹力荐而中进士。但李商隐后来入了李党王茂元幕府，并成了他的女婿。因此牛党认为他是李党，李党认为他是牛党，正如鸟兽两个群体都不接纳的蝙蝠，造成了他一生郁郁不得志。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站错队，不仅站错队，还站了两队。只上一条船，如果上错了固然危险，但脚踩两条船则更危险，当两条船分道扬镳时注定要落水。所以，因为脚踩两条船，李商隐已经注定一生失意，这个伟大的诗人只能是一个悲情诗人，45岁就郁郁而终。

        此诗当作于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当时李商隐因幕主病死而失业，向当权的令狐绹请求推荐，写了几首《无题》诗陈情。此诗就是其中之一。也有人说李商隐在十五六岁时与玉阳山灵都观女氏宋华阳相识相恋，这首诗是李商隐为她所写的情诗，与女道士的恋情自然也不好公开，所以写得隐晦。但写诗时诗人已经近四十岁，恰逢极为失意之时，一般认为这诗不是简单的情诗。

        顺便还要说一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几乎无人不知，也常常用来歌颂教师，就是把教师比成蜡烛，照亮别人，燃烧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虽然觉得教师要有职业精神，要有奉献精神，却极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歌颂。一个教师，鞠躬尽瘁，英年早逝，用这两句去歌颂是恰如其分的，但这样的语句不适用于活着的广大教师。某年教师节，我校给每个教师的邮箱发了一个电子贺卡，就用这两句诗送上教师节祝福。我看了以后就觉得哭笑不得，和同事说：工科学校到底没文化，哪有用死去给人祝福的？况且，要照亮别人，就一定要燃尽自己吗？做一个电灯，不断地给自己充电，持续地、长久地照亮学生，不是更好吗？

         20250530写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