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男说诗词（38）崔颢和李白的擂台赛之一

         中国人爱凑数，什么三山、五岳、四大名镇、四大名旦、五大名窑、六大名茶、七大名将、燕京八景、八仙过海之类。无论是凑三大名楼、四大名楼，黄鹤楼都必列其中，所以黄鹤楼当之无愧地是一座名楼。但我去武汉，登蛇山，站在黄鹤楼门口，俯瞰长江，远望长江大桥（一桥）、看晴川桥，看汉水注入长江的江口，极目武汉三镇，步行过长江大桥而及龟山，却并不登黄鹤楼。因为我知道这黄鹤楼不仅位置已经远离长江边，而且是1990年代的钢筋水泥建筑，虽然高大巍峨，却难激起我怀古之遐思。

        不登黄鹤楼，却并不妨碍我登临送目，对长江而吟哦出有关黄鹤楼的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毛泽东《水调歌头*游泳》。有关黄鹤楼的诗，最好的当然是崔颢的《黄鹤楼》。

黄鹤楼

【唐】崔 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理工男说】

       黄鹤楼首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年），本是用于瞭望守戍的军事设施，楼亦无名。南朝宋泰始五年（469年），祖冲之撰成志怪小说《述异记》，其中记载了江陵人荀环在黄鹤楼遇见仙人驾鹤，并与之交谈的故事，是黄鹤楼名称最早见于文字。南朝梁普通七年（526年），史学家萧子显撰《南齐书》称黄鹤楼神话中驾鹤仙人为王子安，使黄鹤楼的神话更为逼真。不论这仙人为谁，黄鹤楼的名称来源于仙人驾黄鹤的故事则无疑。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昔日的仙人早已驾鹤飞去，这里只留下了空空荡荡的黄鹤楼。黄鹤飞去再也不回来，千百年来前来凭吊的人只能看着悠悠白云，想象着仙人乘黄鹤飞升的故事。诗句虽然浅白，却朗朗上口，黄鹤飞去不得相见的惆怅之情溢于言表。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四句诗重复了三遍“黄鹤”，却并不使人感到絮烦，因为四句连成一气，使人的思绪随着作者的思绪和目光一路行去，无暇注意到这种重复。另外，七律本应该颌联严格对仗，但这里颌联对仗不仅不严格，简直不是对仗。这是因为要照顾一气呵成的气势，对仗不对仗已经不再重要了。《红楼梦》中林黛玉教香菱学诗，告诉她写诗“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颌联、颈联）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还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这实际上是曹雪芹对诗词创作的理解，实际上说的诗以意境为第一，形式要服从于意境。崔颢这四句诗，正体现了这种思想。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颈联却是非常工整的对仗了。如果这里再不对仗，再不讲格律，这首诗就不是七律，而是七言古诗了。这句是描述崔颢在黄鹤楼上看到的景色：晴朗的阳光下，汉阳的树木历历可数，鹦鹉洲上长满了萋萋芳草。鹦鹉洲是长江上的一个小洲。黄鹤楼上登高望远，站在武昌而能见汉阳和汉口（武昌、汉口、汉阳为武汉三镇，是被长江和注入长江的汉水形成的“丁”字所分割的三块陆地）。面对着滔滔长江，历历树木，萋萋芳草，想象着古人驾鹤飞去，如今空无一物，作者自有所思所想。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由早至晚，作者想到了什么？对着落日，身临烟波浩淼的长江，想到一去不回的流水，作者想到了望不见、回不去的故乡，这思绪如奔腾的江水，是无尽无休的思乡愁绪。

        全诗寓情于景，意境高远。虽然格律不严，但感情的表达出神入化，被人们推崇为题黄鹤楼的绝唱。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唐诗三百首》当然要收入此诗，并且把这首诗排在了七律的第一首。理工男前面曾说过，我认为杜甫的《登高》是唐诗七律第一，因为那诗不论从意境、气势还是形式上都无可指摘。但那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崔颢的这首《黄鹤楼》，虽然形式不那么工整，却因为其意境得到更多人的挚爱。到了今天，武汉市在汉阳仍然有晴川路、晴川桥、晴川中学等地名。虽然当地曾有晴川阁，但如今阁已不存，这些地名，甚至阁名，应该都来自一句“晴川历历汉阳树”。

        有趣的是，元朝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见了崔颢这首诗，于是作罢，说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唐朝未曾见过的传说，在元朝冒出来，这李白的故事难免出于附会，但辛文房之所以能编出这样的故事，却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李白确实曾经作过与这首诗格调极为相似的诗，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李白是在模仿崔颢。李白这诗就是我在下一讲要说的《登金陵凤凰台》。崔颢的诗名当然远不及诗仙李白，但在黄鹤楼的写诗擂台赛上，李白明显是输给了崔颢。到底输赢是否如此，读者诸公待我下一讲说完可自去判断。

         20250605写就，20250618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