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男说诗词（37）韩愈：可叹一把老骨头

         韩愈是唐宋八大家的宗师级别人物，可说是引领一代甚至几代文风。不过这八大家是散文家，个个是散文高手，却不是诗人大家。说韩愈是宗师并无夸大，因为他首倡文章不用骈文的四六句，要言之有物，不以华丽的形式妨害内容的表达。他质朴无华，气势雄健，文起八代之衰，恢复了古体散文的文风。不过，这个散文大家却并不是一个好的诗人，虽然生在唐代，却并不以诗闻名。但唐代的文人怎能不写诗？一个唐代的文学大家虽然最擅长散文，但怎会不留下几首好诗？下面要说的这首就是韩愈的好诗。

        要说这首诗，先要讲故事，就是韩愈谏迎佛骨的故事。唐宪宗晚年好神仙佛道，求长生不老之药，因而每误国事。凤翔扶风县（今属陕西省宝鸡市）法门寺有一座佛塔，塔内藏有释迦牟尼指骨舍利。法门寺每三十年开塔一次，取出舍利供人瞻仰。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正值开塔之年。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宪宗遣中使（太监）率僧众前往法门寺迎佛骨至长安，留宫中三日，然后依次恭送于京师诸寺。这一活动造成京城轰动，王公百姓观瞻施舍，唯恐不及，以至于有人因之倾家荡产。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不仅以历史事实痛陈佞佛的危害，还说“乞以此骨付有司，投之于水火，永绝根本（要求把舍利交有关部门，投到水火中毁掉）。”唐宪宗览表大怒，欲对韩愈施以极刑。宰相裴度、崔群等皆为之求情，于是贬韩愈为潮州刺史。韩愈在去潮州的路上给送他的侄孙韩湘写了这首诗。这韩湘当年没什么名气，但后来却比韩愈名声大得多，因为他成了神仙。八仙过海的故事在中国老百姓中广为流传，为人所津津乐道，八仙的具体姓名各时代有变化，广为流传的是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韩湘子、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这韩湘子就是诗中韩愈的侄孙韩湘。

        这诗经过多年反复传抄，形成了不同版本，全诗有歧义的字标注在括号中。 

左迁至潮州（蓝关）示侄孙湘

【唐】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州（阳）路八千。

本（欲）为圣明除弊政（事），敢（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理工男说】

        题目中的左迁是指贬官的意思。迁是指官位变化。古人以右为大，如“位在廉颇之右”（《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是说蔺相如的官比廉颇大。所以，右迁是升官，左迁是降职。韩愈由刑部侍郎到了一个边远地区（潮州）当刺史，当然是降职了。如果不是降职，那就不算惩罚了。潮州在珠三角，位于粤港澳大湾区，是发达地区呀，怎么会是边远地区呢？您可要注意，唐朝的首都在长安（今西安），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都在西部，位于东南的潮州当时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就是远恶边州。所以韩愈不仅是被降职，还相当于被流放。惹怒了皇帝可不是玩的。

        潮汕本是瘴疠之地，被贬的韩愈已经五十一岁，在“人生七十古来稀（杜甫《曲江二首》）”的唐朝已是暮年。这千里流放，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他的侄孙韩湘送他到了蓝关，韩愈在蓝关给韩湘写下了这首沉痛的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州（阳）路八千。”九重天指皇帝。早晨给皇帝写了谏迎佛骨的奏折，晚上就被贬到了潮州。从韩愈上表，到皇帝发怒，到群臣说情，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应该不会一早一晚就做出了决定。之所以这么写，一是皇帝震怒的程度令人惊骇，一是表达了韩愈被这严厉的处罚所震惊。

        “本（欲）为圣明除弊政（事），敢（肯）将衰朽惜残年！”圣明还是指皇帝，尽管这皇帝不圣明，但做臣子的不能说皇上不圣明，必须以“圣明”代称皇帝。本来想为皇帝去除政事的弊端，即使皇帝震怒、严厉处罚、死在流放之地，我也不敢怜惜我这残存的衰朽身躯。残年是说韩愈自己认为寿将不久。这两句既表明了自己的本心，也表明了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匡正皇帝的错误的一片忠心。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从西北的长安到东南的潮州，要先向南翻过秦岭。走在高峻的秦岭上，云深雾浓，再也看不见故乡长安。走到蓝关，天降大雪，连马都被陷住，难于前进。这两句说的是流放的一路艰险。这一路千山万水，千难万险，不知道何时能够到达，能不能活着到达？

        “知汝远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就算能够到达，那目的地潮州也是蛮荒之地，充满瘴疬，我这把老骨头受得了那恶劣的水土吗？由于诗是写给韩湘的，这里的“汝”当然是指韩湘了。韩愈对韩湘说：知道你远远地来给我送别，是因为对我满怀情意，你送到了，就等着到潮州的瘴江边上替我收回这把老骨头吧。

        韩愈这首诗，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气氛。韩愈这文豪也像荆轲一样一身侠气。一个文人，为了匡正皇帝的弊政，犯颜直谏，明知必死，也不顾自己的生命，这还不应该称为侠气吗？上表是侠气，流放的路途上见到亲人，却难免儿女情长。诗写出了文人的侠气与真情，自然是好诗。 

        20250605写就，20250615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