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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下)
端午节我第一次把母亲气哭了。
说来话长。本地习俗,逢年过节男人一定要给母亲娘家“送节”,外公外婆不在了就送舅舅舅妈,一直要送到舅舅舅妈过世为止。送的过年和端午两节,通常是送两斤猪肉一个糖果包(端午加一把蒲扇);但是对方也不能“空篮”,给斤把面条(端午也会给些熟鸡蛋)叫“回篮”。自从前年洪垸二舅爹(父亲的最后一个舅舅)去世后,我家现在只送吴、殷两处。吴家舅舅1960年饿死了,聋哑舅妈拖一双儿女住在两间茅屋里。这位舅妈见到我总是笑眯眯地不停比划,我“听”不懂也跟着哦哦的附和,但并不觉得反感,问题是:年年送端午她总让我“空篮”。于是我对母亲说,我今年不给吴家送端午。母亲也知道我的“理由”,便劝道:“造孽人,你要原谅。”“原谅,三两次可以,年年如此......再说你又不是吴家养的......” “闭嘴!”母亲立刻呵斥我,“你没资格说这个——要遭雷劈!那是血亲,何况我又不是被赶出来的。” 我还是振振有词:“俗话说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哪怕一个蛋一个蛋糕我又没嫌少,规矩不能破哇。再说空篮也不吉利。”此时见母亲伤心落泪,我又揶揄说,“说不过我你也不至于哭呀。”“我哭的不是这。我想我要是走了,恐怕老亲老戚都了了——你们那么计较。”
常言道: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原本是嘲讽薄情人家的,如今却成了“真理”。我家更是让母亲一语成谶:还没到三代,二代就已经“了了”。吴家表弟(听说在深圳儿子家)差不多十来年没联系;董家表哥也是,“失联”二十多年。如今我和弟弟都有各自的“圈子”也只在乎身边的亲人,同学尤其战友动不动就聚一聚而正儿八经的亲戚却凉凉的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我不知道这是“发展”还是悲哀。
去年家里攒了一些钱,今年又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看来“进钱”是没问题的。日子安稳了有钱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便开始折腾(也许蓄谋已久):他要给一个15岁的少年儿子定亲!
我初听到这个决定都要崩溃了……然而,我的口拙让我一生吃尽苦头,假如我把我的理由一五一十地摆出来,父亲或许会改变主意。可是我没有。
父亲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只回答他三个字“我不要”——我有一万个理由拒绝,偏偏让这三个字“总结”了。
说实话,母亲对此也持反对意见,怎奈家里父亲做主而且这件事他又出奇的执拗。于是不受制约的权力配上一个糟糕透顶脑袋,劫数也就不可避免了。没错,我没有夸张,这件事对我的确是劫数,当然那是后话。感谢母亲的支持,父亲适当做了点让步,最终达成结果是:女方(我的那位对象)今年来我家“过门”,而我在五年后再去女方家“过门”。这也算是打破常规——通常都是随即进行。
父亲给我定的这门“亲”是我舅爹(父亲的舅舅,北方叫舅爷南方叫舅公)的孙女,也是奶奶的侄孙女(我甚至怀疑是奶奶的遗愿),一个高挑端正的乡村女孩——我对其长相没意见,关键是我没感觉!母亲说我开智迟,我认为我发育也迟,我还在学校念书,觉得婚约是一件非常非常遥远的事——至少不是现在!
那天中午放学回,我突然由学生进入到成人角色:被迫对那位熟悉又陌生的表婶叫“妈”。
这一声“妈”我感觉我的灵魂被抽空了......对我来说,这场订婚闹剧更像是一场恶梦。
由于有约在先,在没“过门”之前我再也不去洪垸舅爹家了。从此以后,每逢家里加餐,都是由妹妹去接“嫂”来家里吃肉。
过年拜年都是我的事,父亲从没让妹妹领受这项任务。好像女孩不拜年是延续已久的习俗,但是这项习俗已经开始动摇。
弟弟去年上学了,能独立上学当然也能独自拜年,于是父亲就把洪垸舅爹家的“拜年任务”交给他。这条线同时还有一家,与洪垸相邻的李村表伯家(姨奶之子)。不料弟弟第一次去李垸表伯家拜年就闹了个笑话:
那天拜年正巧赶上表伯家新亲家过门,中午办席。开席之前,主人请客人上桌“喝茶”,叫“喝中茶”其实是每人一碗面,大碗但是底下有内容故份量并不多,算是垫垫肚子。弟弟年纪太小不懂规矩,当然更不知道那些繁文缛节,于是他的一碗面连同底下的咸鸭腿一下子全干了。等他吃完之后,再环顾四周:所有的鸭腿全都完好的搁碗里!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每只鸭腿上都绑有不同颜色的丝线!弟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已然明白怎么回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尴尬!感觉无地自容的他,羞愧难当,于是悄悄地不辞而别。
这事说起来是笑话,实际也是笑话,但总有点酸酸的……笑不出来,谁不是从困难中走过来的?鸭腿难道不可以“借”吗?所以还是不应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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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29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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