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五.上)
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大型庆祝:党的九大胜利召开!如果“像章”也算实物的话,那么这次就是一场纯意识形态的政治活动,而且场面更大,红旗敝日,人声鼎沸,高音喇叭不停循环播放庆祝歌曲:“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 我再一次被这激动人心的场景熏陶。
日常生活也在悄然改变,学习《老三篇》是高于一切的事,“活学活用”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具体到我们班来说吧,做好事已从学雷锋上升到“活学活用”的政治高度。
随之而来的是:老师让做好事做得多的同学作典型发言,叫“讲用”。讲用基本上程式化,比如捡到一支钢笔,脑子里立马想起一条主席教导“要斗私批修”,然后交给老师;看见大娘跌倒,也会闪现一条“为人民服务”的语录......假如有人对你说:“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几乎不用思考,这人一准是反革命!
社员也必须“活学活用”,生产队在仓库前修了一座“纪念台”,贫下中农早上出工前都要到此集合,集体鞠躬并由队长朗读三段最高指示,然后再各自散去干活。我是怀着崇敬的心情跟在父亲后面观瞻的,听说傍晚收工也要来此一聚,名曰:早请示,晚汇报。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大队革委会竟要母亲去“讲用”,全垸人都晓得我母亲不会说话。我知道,母亲历来是劳模:得过草帽汗衫等奖品。能成为“活学活用”积极分子也理所当然。母亲身材小、干活慢(外号叫冷气儿),劳动不占优势,她的唯一特点就是:不晓得偷懒,实际上就是老实。老实被作为美德崇尚,当然是一个良好的社会现象;但是要她“讲用”就是另一码事,跟要她上吊几乎差不多!父亲就跟大队干部(包括姨娘)说了句实话:“要她讲用等于牵牛上皂角树。”
了解母亲的人都知道,父亲并没有言过其实,她连吵架都不会吵——从来都是有理说理有事说事,跟人争执也是,说急了还爱闭眼、爱流口水。
其实我是非常想母亲去讲用的一个人。我的意思这对她对我都有好处,对我的好处可以任意放大,就不说了;对于母亲,她除了劳动积极,还常做同一件“好人好事”——挑疳积。这可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是的,母亲是全垸唯一一个会挑疳积的人。那年月幼儿由于营养不良常患一种面黄肌瘦的厌食症,俗称“疳积”。时常(夏秋最多)有女人抱孩子来家让母亲挑疳积。先是识别(诊断),小手儿被母亲一捏,“不是的”,若是对方不信要求试试,那就只好委屈无辜的孩子——在小手指上扎一针,冒出果真是血;而有疳积的孩子被扎后冒出那种淡黄色黏液。母亲的技术在于确认是疳积找到针点并拿捏深浅扎针还要迅速挤净黏液。挑疳积,一是随来随看,再忙也得撂下手里活,二是绝对免费,收获是一个“谢”字。
如果说挑疳积是母亲的唯一“爱好”,那么父亲的业余爱好就是看书,但是今年他却爱上象棋,原因是“遇到对手”。对手是隔家的邻居也是亲房(三房)的坐堂女婿。茂梅的独生女金容念过中学,后来竟招她的老师入赘,老师叫熊云,江西人华师毕业,在花桥中学任教。熊老师这两年学校停摆或半停摆,常在家钓鱼,中午或晚上则陪父亲下象棋,二人棋艺相当互有胜负。之前父亲偶尔和剃头匠云松爹(我的祖父辈儿)下像棋,通常是父亲让他一个马或一个炮。下面不谈象棋,说说我与云松爹的花絮:
当时剃头凭票,队里给每户发剃头票,无论大人小孩(没女人的事)剃一次给一张票。一张五分,对于匠人显然有些亏,于是为了弥补他便每家派饭,不多,一家半年才轮一餐,个别邋遢或小气户他还会漏过。那天云松来家,不说剃头却跟父亲对弈,临走时说:“明天中午来剃头——在你家吃饭哈。”
注意,他的饭点从不预约的,这次提前预约也可以理解为“挖坑”,即:你得准备伙食啰。
父亲的精明也豪不逊色,于是立即回道:“没啥好吃的,屋里还有几块腊肉。”——表明他是不去卖肉的。
次日中午,云松准时来家给父亲和我还有弟弟剃头。开饭时,除日常素菜母亲特地蒸了小碗腊肉,云松坐上位我坐他旁边。一上桌他就恰到好处地道出我的优点,我便礼貌地给他夹块肉。接下来他的夸赞就令我有一种飘的感觉,我不是没被夸过也不是不经夸,无奈他的夸奖艺术实在太高,我想我是没有辫子、假如有的话辫子一定会竖起来......其结果就是:我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肉。一番夸赞结束,一顿饭吃了,一碗肉也告罄。
晚饭时,我几乎成了母亲和妹妹的“批斗”对象,她俩都骂我是个桶(音tong,傻子)。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5-28 13:44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