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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上)
外婆在殷家只生一女,这位与母亲同母异父的姨娘嫁到我本垸,我家在垸东她在西。姨父当大队会计,姨当大队妇女主任,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父亲的信息比普通社员多了一个量级。但是1967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姨或姨父每次来家跟父亲说话总是神秘兮兮的避我,而生性敏感的我大致也晓得外面“不太平”。不太平并非外敌入侵,也不是什么内乱,而是两派由“文斗”发展成“武斗”,相互打仗。
学校年初还在上学,但老师没心思教,学生更没兴趣学,政治活动倒是不少,请贫下中农代表来校忆苦思甜,组织参加各种批斗大会,有批走资派的、有斗地主的;那种声泪俱下的控诉和慷慨激昂的批斗对我们影响可不小,让我们激情如火也让我们懂得“造反有理”。“大字报”也成了主课,班上还专门开辟了一个巨型大字报专栏,标题好像跟交通工具关联——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半年前第一个写大字报的希龙,这会儿却成了落后分子。希龙的大字报是批判他的叔祖(三爷爷),此人当过国军,自然可以列为“坏”,但后来明确是抓壮丁(受害者)而且大队黑五类名单也没他,于是希龙的大字报可以定性为“枪口没对准方向”。希龙沉默了,老实巴交的我倒写了张大字报,题目是“黄年玉残害革命下一代”,内容却来自于这样一件事:
学校每天派值日生去山下水井抬水,倒在缸里、再备几个浇筒(带柄的竹筒)供大家饮用,尽管缸上贴了“节约用水”可娃们还是浪费严重。为此校长特地坐镇监视——所有同学都看见校长、于是也晓得节制,唯独行为冒失的我没长眼舀了满满一浇筒,校长立即命令我:“把它给我喝干!”我一下不知所措,只好乖乖照办,在校长注视下灌了平生最超量的一次水,差点没淹到嗓子眼。这便是大字报的“素材”。
大字报是我编的,当然得省去对我不利的部分,只是说“黄年玉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迫学生灌水......这种故意残害革命下一代的行为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字报虽然针对是校长,却也悄无声息,既没被表扬也没挨批评,对我来说算是不了了之。
当时社会上流传很多大义灭亲的事,因政见不同或派别对立的而兄弟反目、夫妻离婚、父子断绝关系等等比比皆是。一天我在吃饭时突然对父亲宣布:“我要写你大字报!什么问题,问题大着呢,你擅自焚烧古书,破坏历史文物,难道不是?”
原来就在去年秋,父亲终于顶不住压力干了一件伟大的蠢事,“伟大”是因为他自信是“革命行动”,“蠢”就不用说了:他将家里上百本藏书付之一炬!这些古书都是那位贡士叔祖遗传下来的,我上小学时它们被散放在楼上,我也曾翻过不少,对《大学》、《论语》等因看不懂繁体字又不会文言文所以不感兴趣,仅看了一本《封神演义》而抄过的是《三至七言杂字》,这是一本本土杂文。
闲话少说。父亲不知道的是,我刚刚从姨父带来的《人民日报》上看到与“夏鼐”这个名字有关的文章,大意是:字画及古书并非帝王将相的东西,而是文化遗产,应该加以抢救性保护……
我的底气就是我所找到的理论根据——“两报一刊”,绝对权威。因此我说“写大字报”可不是闹着玩儿,而是认真的。估计父亲也看过那篇文章,他下饭桌撂下一句:“你写你写,你写试试。” 我们的国文真是博大精深,我硬是没有弄明白父亲的“试试”到底什么意思。当然我最终还是没“试”,不光是“不明白”,主要是不敢挑战父亲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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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25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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