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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行人之诗论(13):境界出于“不俗之人”:情趣和意境、情景交融、体悟和共情
钟茂初
笔者作为诗词领域的外行人,提出以下关于诗论观点。
诗论之一:抽象事物(“虚”)与具体事物(“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诗论之二:宏大叙事(“大”)与日常叙事(“小”):大则小之、小则大之。
诗论之三:时空处理:刹那永恒,咫尺万里。
诗论之四:人与物:“人”拟“物态”、“物”拟“人态”。
诗论之五:叙事与情理。由“私事”及“共情”、由“私事”及“公理”。
诗论之六:哀而不伤——哀于共情,而非博取同情。
诗论之七:忌直贵曲——可大直若曲,不宜大曲若直。
诗论之八:适当虚化处理——以虚字虚词写实景,以留白得诗意。
诗论之九:“实景描摹—想象生发—心境共情”三部曲
诗论之十:“具象描摹—情感递进—哲思留白”三元结构
诗论之十一:见闻起兴,比之言志;见闻寻常,比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三分造境,一分明旨。
诗论之十二:平仄押韵并非刻板教条,而是通过声律节奏抑扬以情。
诗论之十三:境界出于“不俗之人”:情趣和意境、情与景交融、体悟和共情
诗论之十四:学诗,为修养而非为成诗家
诗论之十五:科学研究者,研习经典诗词之得益
诗论之十六:诗家,了解若干科学研究思维之裨益
诗论之十三:境界出于“不俗之人”:情趣和意境、情景交融、体悟和共情
贵“活而动”之人:评判诗的好坏,关键在于背后是否有人的“特殊的情趣和意境”。一般诗词景象的描写,只是字面堆砌,背后是“俗人”;而王维“雨中山果落”句,则充满生命气息和无限深意,背后是“高人”。
“无我”之境为高:最高境界的诗,看似纯写景,没有直接表达情感(“无我”),实则情景交融,包含了诗人对世界、人生的深刻看法,能引发读者无限的体悟和共情。
诗品即人品:中国文学的最高境界是“人生化”的,诗的背后必须有一个真实、鲜活、有境界的人。诗人的全部人格、性情和修养都融入诗中。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好诗不直接说教,而是通过日常生活的真实描写,自然流露高尚的人格境界,形成潜移默化的感召力。
一、 学理逻辑
此论并非否定技巧,而是强调技巧的运用必须服务于更高层次的“境界”营造。技巧是诗的筋骨,境界是诗的灵魂。二者是“技”与“道”的关系。
“大巧若拙”:最高级的技巧(“大巧”)看起来如同没有技巧(“若拙”)。真正的艺术在于泯灭斧凿之痕,使形式与内容浑然一体。
“修辞立其诚”:文辞的修饰必须以内心的真诚和仁德为根本。人格的修养是文章境界的源头。
“顿悟”:语言是工具而非目的,真正的妙理在文字之外,需要读者通过直觉去“悟”。诗歌的“意境”就是提供这样一个悟道的场域。
技巧:包括平仄、对仗、用典、炼字等形式层面的法则与能力。它是诗歌创作的基础,但若止步于此,则为“匠气”。
境界(情趣、意境):是诗人的人格、情感、生命体验与外在物象交融后,构成的一个可供读者神游其中、体悟无限的思想世界。
情趣与意境的诞生:诗人以其独特的人格和情感(“情趣”)去观照外物,使外物都染上主观色彩(“移情”),从而形成一个情景交融、意蕴丰富的“意境”。
情与景的交融:这是意境创造的基本手段。“景”是媒介,“情”是内核。二者不是简单叠加,而是化学融合,即“景语皆情语”。
体悟与共情的实现:诗人将其体验凝练成意境后,并不说破,而是留给读者去“体悟”。这个意境因具有普遍性,能引发不同时代读者的“共情”,从而获得永恒的生命力。
二、 唐宋名篇例证
1.王维《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境界分析:此诗是“无我之境”和“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典范。
诗中无人,却又处处是“人”的观照。花的“发”与“落”是一个充满生命律动的过程,在绝对的静谧中,蕴含着宇宙的勃勃生机。
诗人似乎超然物外,没有直接表达任何情感。但在这“寂无人”的场景中,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对自然法则的静观与深彻了悟。
读者读到的是花,体悟到的却是超越悲喜的生命哲学。它不强迫你悲伤或喜悦,却让你陷入对生命本质的深沉静思,实现共情。
2.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亲历“国破”的巨变,自身陷于战乱,与家人离散。这种极致的“穷”,让他对时代的苦难有了刻骨铭心的体验。
“山河在”与“草木深”的乐景,反衬出国破之哀情。“花溅泪”、“鸟惊心”是移情于物的最高表现,使天地万物都为之悲恸。
诗中无一字直言自己多爱国多忠君,但那种与家国同呼吸共命运的深沉情感,那种忧国忧民、念家悲己的悲痛,正是杜甫人格的自然流露。
3.李白《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人遇赦东归,心情无比轻快畅悦。这种“情趣”投射于外物,使得白帝城仿佛矗立于“彩云间”,千里之遥“一日”可“还”,沉重的猿声也“啼不住”飞驰的轻舟。主观情感彻底改造了客观景象,创造出一个豪迈奔放、神采飞扬的意境。
全诗气势流动,无一字呆滞。尤其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既是写实,更是写心,写出了诗人挣脱束缚、奔向自由的狂喜之感,境界全出,生机盎然。
总结
“境界重于技巧”的诗论,揭示:
诗人的精神境界和生命体验,是诗歌境界的源泉。
高妙的技巧是将情感不着痕迹地融化在景物之中,创造一个“思与境偕”的审美空间。
诗歌不说尽,留白于言外,才能调动读者的想象与体悟,达成跨越时空的共情。
因此,学诗、赏诗、作诗,都不能仅仅停留在字句的推敲上,而应致力于人格修养、情感陶冶和生命体验,追求那种“技巧臻于化境”的艺术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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