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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行人之诗论(5):由私事及共情、由私事及公理

已有 1202 次阅读 2025-9-1 10:51 |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外行人之诗论(5):由私事及共情、由私事及公理

钟茂初

笔者作为诗词领域的外行人,提出以下关于诗论观点。

诗论之一:抽象事物(“虚”)与具体事物(“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诗论之二:宏大叙事(“大”)与日常叙事(“小”):大则小之、小则大之

诗论之三:时空处理:刹那永恒,咫尺万里

诗论之四:人与物:“人”拟“物态”、“物”拟“人态”

诗论之五:叙事与情理。由“私事”及“共情”、由“私事”及“公理”

诗论之六:见闻起兴,比之言志;见闻寻常,比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三分起兴,一分言志

诗论之七:平仄押韵并非刻板教条,而是通过声律节奏抑扬以情

诗论之五:由私事及共情、由私事及公理

单纯个人化的叙事难以引发“共情”!中国古典诗词,尤其是律绝短制,其本质并非“讲故事”,而是“抒情怀”、“造意境”、“悟哲理”。旨在捕捉最动人的情感涟漪或最深刻的顿悟。冗长的叙事会挤占抒情和说理的空间,使诗变得滞重、浅白,失去含蓄蕴藉之美。

诗中的“叙事”通常不是目的本身,而是作为起兴的媒介抒发的由头。它的功能是提供一个具体的情境或切入点,将读者迅速带入诗人预设的情感或思维轨道。因此,叙事只保留最能触发共鸣的“典型瞬间”。

    • 由事及情:将个人化的体验,升华为人类共通的感情(如乡愁、别离、时光之叹)。

    • 由事及理:从偶然的际遇中,提炼出关于生命、历史、宇宙的规律性认识。

在经典的“起承转合”结构中,“叙事”通常密集出现在“起”和部分“承”的环节,用以破题和铺垫。而“转”和“合”则完全交给情感的迸发或哲理的升华。叙事部分极少超过全篇的一半,常常只有一两句,甚至只是一个意象。

 

以下分别以五绝、五律、七绝、七律为例展开分析。

1. 五言绝句 - 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叙事/写景:起、承)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由事及理:转、合)

  • 叙事分析:前两句描绘了一个绝对寂静、寒冷的冰雪世界。这可以看作是一个极端环境的“叙事”铺垫,但没有任何具体情节,只是状态的陈述。叙事占比约50%,但其功能仍是铺垫。

  • 及情/及理:后两句画面聚焦于一个孤傲的渔翁。这里没有继续叙述他做了什么,而是通过这个极度孤独、倔强的形象,完美地象征了诗人虽遭贬谪却绝不屈服的独立人格。(钓鱼)本身毫无意义,其背后的精神(理)才是诗眼

2. 五言律诗 - 王维《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叙事:起 - 点明时间、天气)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承 - 纯写景,叙事暂停)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转 - 引入人的活动,叙事加强)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合 - 直接说理)

  • 叙事分析:全诗八句,真正算得上叙事的只有首联的“新雨后”和颈联的“归浣女”、“下渔舟”。这些叙事元素极其简略,只勾勒出动静,而无任何细节描写。叙事总占比远低于50%

  • 及情/及理:前面的所有叙事和写景,都是为了最后一句的哲理升华做铺垫。诗人通过描绘山中秋日黄昏的清新、宁静、生机盎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秋色如此之美,足以让人留恋,摒弃尘俗杂念(“王孙”句化用《楚辞》,反其意而用之,表达归隐之意)。事为景服务,景为理服务

3. 七言绝句 - 杜牧《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叙事:起、承 - 发现一件旧物)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由事及理:转、合 - 发表史论)

  • 叙事分析:前两句完整叙述了一个小小的发现过程:找到折断的戟->磨洗->认出是前朝遗物。这是一个有头有尾的“微叙事”。叙事占比50%

  • 及情/及理:诗人没有继续感慨物是人非,而是从这件小小的“事”出发,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历史假设(理)。他指出赤壁之战的胜利带有偶然性,如果东风不给周瑜方便,历史将会彻底改写。这种由小见大、反思历史宿命的论调,其思想深度远超单纯的怀古叙事。

4. 七言律诗 - 杜甫《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 叙事分析:这首诗的叙事被压缩到了极致。只有第三联的“常作客”、“独登台”和第四联的“繁霜鬓”、“停浊酒杯”这几个词,暗示了诗人长期漂泊、孤身登高、年老多病、穷困潦倒的悲惨境遇。叙事是高度概括的,没有具体情节,占比极低

  • 及情/及理:全诗的重心在于抒情。前四句恢弘而悲凉的秋景,是为后四句喷薄而出的个人悲情营造氛围。诗人的痛苦不仅是个人之苦,更是身世之悲、家国之痛、时代之艰的混合体(“万里”、“百年”、“艰难苦恨”)。这里的“事”是骨架,“情”才是血肉和灵魂。它由一己之事,升华到了对整个时代的哀叹。

诗论之五”深刻地揭示了中国古典诗词,特别是近体诗(律诗、绝句)的核心创作法则:以事为引,以情为核,以理为巅

  • 叙事内容不宜过半” 是由诗歌的抒情本质和短小体裁决定的硬性约束,迫使诗人必须锤炼语言,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

  • 应由‘事’及‘情’、由‘事’及‘理’” 则指明了诗歌能量流动的方向。叙事是燃料,但情感的热烈和思想的闪光才是最终要照亮读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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