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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小说集《这一瞬间如此辉煌》(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收入四篇中篇小说《请与我同行》《这一瞬间如此辉煌》《秋色宜人》《我们去摘秋天的果实》和一篇短篇小说《雨巷》。这些故事多数发生在南京及其周边,时间主要在1978年到1983年之间,就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读书期间以及他们毕业后一、两年。这些小说大致可分为三组,《请与我同行》和《我们去摘秋天的果实》是主修古典园林的女大学生故事,《这一瞬间如此辉煌》和《雨巷》写作曲家儿子也是在读音乐学院学生所见,《秋色宜人》是分配到省外办的新闻系毕业生几天的工作片段。这部小说集中,《请与我同行》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这一瞬间如此辉煌》更对我认知高校职场有很大帮助。因此在“学界小说丛谈”重读《四十年前的中短篇小说》子系列中以该书开篇。
中篇小说《请与我同行》,发表于《收获》1983年第2期。故事是倒叙,女主人公修莎与她的男友在她小时候到过的扬子江边白色沙滩和巨大礁石回忆,从童年开始,重点是大学期间。很小的时候,修莎父亲在扬子江边礁石上与她分手,带着孪生姐姐莱莱离开。她父母都是医生,因性格不合离婚,修莎跟着母亲。后来母亲病故,修莎被没有孩子的姨妈姨父收为养女。两人都在大学工作,姨妈是哲学教师,姨父是建筑学教师。在姨父影响下,修莎痴迷于古典园林,尤其以在遗址上重建朗润园为己任。因姨父常带她去古园林及其遗址,姨妈提醒丈夫修莎只是养女。姨父便搬到学校住,疏远了修莎,直到她考取大学住校才回家。读大学后,修莎重逢了母亲住院时认识的小伙伴三三,他在学校食堂工作,保持着纯真的友谊。拒绝了帅气多才的学长封雨追求,但一直支持封雨的学生会工作,包括登台演唱。她爱上了帅气聪明积极进取的向松涛,两人谈起恋爱。“封雨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水,晶莹碧透,纯净得可爱。他比封雨要深得多,也浓厚得多,浓厚得叫人看不见水里流动着的东西。真的,在他才华横溢的外表下,一定还有许多叫她吃惊的内涵吧?(p. 52)”向松涛不喜欢华夏宫殿建筑,“一看到那种严格的对称,豪奢的装饰,强而长的中轴布局,我就忍不住想到几千年来的绝对尊卑和使人颤栗的强烈统治感。我不能忍受。(p. 64)”他“似乎个人色彩过于浓了点,急于成功,急于得到社会承认。他对一些务虚不务实的风云人物统统嗤之以鼻。(p. 68)”因此他选专业更现实,要搞城市规划,修莎更有理想,坚持要重建古园林。在向松涛策划下,两人致力于编著《建筑学词典》并要尽快出版,作为专业上的起步。但在姨父鼓励下,犹豫中的修莎拒绝了向松涛的请求,退出了词典工作,全力参加“园林建筑”设计比赛。在参赛设计稿提交后,修莎在等结果而没有去帮助向松涛。她“希望自己付出代价不会白费,希望能让他为自己高兴。明白她这不是在胡闹,他选择的女朋友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p. 74)”等到公布结果获得三等奖后,她才去找向松涛,表示愿意帮忙。向松涛非常介意她是否在比赛结束后马上回归,并由此判断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的拖延让他推断她更看重是否获奖,两人艰难分手。失恋后的修莎认识了土木工程系的同学也是《我希望》一诗的作者杨森林。两人互有好感,但杨森林已经结婚,虽然妻子并非理想爱人。“正因为现实中没有了希望,我才把它写在纸上。(p. 92)”杨森林远有从政抱负,近要公费出国,都不能让人指责喜新厌旧,留下道德污点。两人斩断情丝。修莎快毕业时,姨夫调到内地大学新成立建筑系,重点研究中国园林建筑,姨妈随行由教哲学改为教党史。这未必没有避开将留校任教的修莎的意思。修莎拒绝了留校,要求到凤凰山园林管理局工作,继续追求重建朗润园的梦想。在前述修莎的回忆和讲述中,穿插着男友的回忆,补充了她父亲和姐姐莱莱的结局。莱莱是他下乡时的战友,两人有好感但没有表白。他从莱莱处得知她父亲死于唐山地震救援中,而莱莱在农场不幸溺水身亡,正是在16岁修莎读大学时。修莎等两人在巨大礁石上并肩而立,海誓山盟。女主在幼年时与父亲永别的地方有了同行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完整整的世界。……大水和烈火都不能把它毁灭,它是永恒的。(p. 39) ”
该小说是女主人公的成长史,特别是情感发展,走出阴影,找到真爱。这些阴影是长辈或同龄男性带来,父亲、姨夫、男友等。父母离婚,父亲留下的除了分别时的记忆外,还有母亲玻璃台板下面的叶赛宁的诗句“别难受,别折磨自己。一起都将过去,犹如轻烟飘过白色的苹果树。(p. 23)”。姨夫对她的回避让她明白,“姨夫原来也是一个怯懦和世俗的人。他有胆量独自跋涉了几十年,却没有和她结伴赶路的勇气!……这是她对于人生的第一次失望。她寻求着的,期望着的,憧憬着的,全部浓缩成一个不规则的阴影,深深地、低低地笼罩在她心上。(p. 20)”与向松涛的交往中,她认识到,“世界上真正能够相亲相爱的人不多,而真正能够相互理解和穿透的人就更不多了,包括她的涛,这个聪明、有才气、雄心勃勃的未来建筑师。(p. 71)”两人的分歧让她坚信,“人不能失去自己,把自己化为别人的影子,这样的话,对自己、对别人,都将是一场灾难。(p. 75)”分手并非是悲剧。“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就像爸爸和妈妈也不是同一种人一样。他们各自都及早地发现了这一点(p. 79)”。杨森林的现实选择,让她认清“他原来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有力,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敢想却不敢做的、有时勇敢优势懦弱的平常的人。(p. 92)”虽然小说中修莎找到了同行的人,但如此丰富的过去不会影响未来吗?我当年就怀疑,现在还是不确定。
《请与我同行》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中篇小说之一,因此前面写得很详细。印象更深的是其中的诗《我希望》,过去在博文“幼稚男性版的《致橡树》”中说过,当年能背诵。该中篇是典型的八十年代初期小说,有意气风发精神风貌,洋溢着诚挚单纯的理想主义,“人在世界上,只要不放弃寻找,总会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的。(p. 57)”同时小说中人物往往都有过去的某种“伤痕”。当年阅读时,不甚喜欢女主人公,主要倒不是我由于自己的性别不欣赏事业型女性,而是不喜欢特别偏执的人,不论男女也不论偏执的是什么。特别认同傅雷先生所谓,“近代人的大病即在于拼命损害了一种机能(或一切机能)去发展某一种机能,造成许多畸形与病态。”因此我喜欢那种丰盈洒脱的健全人物,虽然我自己基本上是书呆子,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有些人往往看重自己没有的德性。对小说中几个男生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能理解,特别是向松涛。当年设身处地假设自己在他的位置,可能也会有相同的决定。吸引是种感觉,但作决定的是理性。这次重读,对女主人公有了更多的同情性理解,内心的丰盈重要,但还是需要外在的载体,要在行为中有所体现。也更明确地认识到两人分手只是性格不合,都太骄傲,不愿意勉强自己。世俗些看,两人都非对方“良配”。重读有更深入理解的其实是姨父,“相当敏感、脆弱、自尊自爱的知识分子(p. 67)”有妥协有隐忍不再充满幻想但没有完全失去理想的中年人。“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尤其当他一个人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时。(p. 31)”当然,小说也写出人性的复杂,这种复杂性只是有足够阅历后才能真正理解。“世界上没有什么纯而又纯的东西。人类做每一件事情,动机不可能只有一个,有点可以公开,有的只能秘而不宣,还有的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是所谓‘潜意识’或者‘下意识’的。(p. 72)”此外,“世间安得双全法”,“幸福也是一种牺牲—牺牲功利,牺牲名誉,牺牲习惯的生活圈子,舒适的起居饮食,家人,朋友……世界上有多少宝贵的东西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呢?敢于为幸福牺牲也同样是勇敢的人。(p. 99)”因此从来不妄想“既要……,又要……,还要……”。
《请与我同行》对大学教师的日常状态描写很让我神往,“大学老师没有办公室,要是不上课,在系里很少能找到他们的人。(p. 29)”还有学科的差异,“纯理论的研究难出成果,当你的同学们都纷纷出线的时候,你能忍受寂寞吗?(p. 95)”至于说“在社会这把硕大无比的提琴上,大学生是一根最细最敏感的弦。演奏的是时代歌曲中最高的音。(p. 43)”似乎是后发社会的特点。
《我们去摘秋天的果实》有些像《请与我同行》的续篇,当年的大学生毕业了,但人物似稍低配些。女主人公嘉嘉是从事园林设计的大学毕业生,刚分配到凤凰山园林管理处,“是个很有主见的人(p. 299)”。她有非常理解和支持的男朋友阿苏,“是个普普通通的工学院研究生(p. 296)”。顺便一提,八十年代初期的研究生本身就不普通。阿苏比较现实,嘉嘉更为浪漫。“别以为现实主义就是庸俗。可是浪漫主义也未必就虚无缥缈。(p. 316) ”两人真是携手同行,也在各自在工作中遇到了问题。嘉嘉设计条林道,需要绕过用途特殊的凤凰山宾馆,她在争取庭院宽阔的宾馆让出五米而使林道为直线。阿苏设计公路时想弃用直线而用曲线线形。小说重点写嘉嘉,她找了主管领导和建筑界权威都无济于事,后来阿苏投书报纸,引起重视,通过了直线林道设计。阿苏自己的曲线线形设计没有通过。小说反映了八十年代初期有志青年的精神风貌。例如反省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回想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好像站在某种高度看待脚下的一切似的,特别清醒,特别客观,而且由于距离的作用变得心平气和。我常常忏悔自己,但是并不常后悔。吃后悔药只能说明对未来无能为力。在某一时期某一件事情上,你这样做而没有那样做,总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则人为什么要使用大脑思维呢?重要的是吸取教训,避免重犯。无数次地反省、忏悔、引以为戒,人就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不断使自我完善,走向生命的顶峰。(p. 321)”又例如求诸于己的信念。“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在你面前,奇迹要靠我们自己行动。自身的存在决定了周围一切的存在。(p. 326)”这些似乎是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思想钢印”。
《我们去摘秋天的果实》涉及大学内容很少,只是提到几位教授。82岁的建筑界权威唐希教授,“老人家精通三国外语,得过两个国家的博士学位,还谙熟诗词、史地、书法、绘画。这简直有点文艺复兴时代人的味道了。不知道一个人的大脑怎么能容纳这么多信息。(p. 324)”唐希评价自己已经是教授的两位学生,虽然嘉嘉说“评教评学时同学都给他们打了五分(p. 325)”,“就是著作太少了,立不住脚的,也难怪,教务缠身……(p. 325)”。在嘉嘉眼中,“教授曾经有一段威震建筑界的辉煌时代,就像小提琴上奏出的华彩乐章一样。可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如今他只是一个穿着宽大绸衣的老人,喜欢花鸟鱼虫。(p. 326)”这或许是阅读小说最重要的收益,再辉煌的职业生涯也有结束的一天。
中篇小说《这一瞬间如此辉煌》,发表于《花城》1983年第4期。该篇算得上是典型的学界小说,只是叙述视角基本上在男主人公,声乐系大一学生,不是有学界经验的观察者。故事情节本身很简单。被“音乐界颇有声望的作曲家(p. 138)”父亲称为“音乐天赋极高(p. 138)”的男主人公卫伟,入学后被苏老师挑选为学生要培养成“一个打入世界乐坛的歌唱家(p. 147)”。但卫伟被不事修饰但很有女高音前途的同学明子吸引,更佩服让她进步很快的老师,系里少数不是苏老师学生的倪老师。受到倪老师点拨后,准备在重修选老师时选倪老师,不惜放弃到北京参加国际声乐比赛选拔赛的难得机会。小说的主线就是卫伟的成熟。作为音乐家二代,苏老师偏爱的学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是被一道墨绿色的大幕紧紧裹住了,这幕布便是苏老师。而幕布外面才是五光十色的世界。……为了在世界上立脚、生存,大家都在竞相奋斗着。是的,他们都有操不完的心,都有排不尽的烦忧,也有尝不完的酸甜苦辣。……大幕里面应有尽有,他只要稍微伸伸手,一切都很方便,很容易地得到。太容易了!当某件事情简化到最容易的程度时,它同时便会相应地失去吸引力,变得稀松平常,令人厌倦。(p. 129)”更直接影响他的是受到打压的明子,“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在学生时代成功。……二十五岁以后才是我的辉煌时代。到那时候,什么人也挡不住我。我会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打开一条通道。(p. 135)”“人要是有了目标,无论如何总会朝那儿努力,别给自己泄气,……我现在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为了那个辉煌的瞬间。人生总该有这么一个瞬间的。(p. 135)”因此“现在别人怎么待我,我不在乎。(p. 136)”这种自信和洒脱让卫伟赞叹,“能够不在乎一切的人是多么伟大!(p. 143)”他自己也下定了决心,“他们还正处在准备阶段。为将来那个辉煌的瞬间作准备。他不必在乎名噪一时,道路还长着呢,他要攒足了力气走,在一双宽厚有劲的大手扶持下走。(p. 165)”
小说写出了大学老师的群像,苏老师、倪老师和汪老师。功成名就的“苏老师—声乐系主任,教授,国内声名显赫的声乐教育家(p. 105)”“苏老师—光这个名字,就是一份烫金的保证书。(p. 110)”苏老师桃李满天下。“一批接一批的学生从她门下出来了。这些学生如今都是国内响当当的歌唱家、教授、副教授。(p. 107)” “想想刚才拍的电视吧,新老学生济济一堂,把苏老师团团围在中间,就像年画里子孙满堂围了个老寿星似的。不是苏老师的学生又哪有这份光彩?……名师、高徒互相倚重,就是这么回事。(p. 140)”虽然“她其实只能算这些学生的启蒙老师。他们后来有的出国留学了,有的改随了其他著名的教授,有的得到了外国专家的悉心指导。(p. 107)”至于苏老师的教学未必高明。“苏老师上课向来是‘放风筝’,东飘西飞的,常常把人弄得措手不及,不知道从哪儿去翻找那些她随口点到的歌。有人说这是年纪大了思维混乱的表现,大多数人却认为这是教授的派头。(p. 143)”苏老师性格很强势,“她从来就没有在什么事情上迟疑不决过。……她喜欢把什么东西都牢牢地抓在手里,只要她能抓得到的。(p. 108)”苏老师打压明子让他很失落。“她是鼎鼎有名的老教授,又是系主任,她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就算她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吧,那么艺术呢?艺术面前不是应该人人平等吗?(p. 154)”“他希望自己的老师是个很了不起的、很伟大的教授。(p. 107)”与苏老师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倪老师。“她的性格过于秉直,过于天真了,常常会为了教学上的事情跟苏老师争辩几句。她是这个系里唯一敢于对苏老师发表不同意见的人。粗看起来苏老师好像有些怕她,有时还对她作些让步。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吃亏的总是倪老师。(p. 114)”倪老师不断学习提高,“每个寒暑假总是要自费出去听一些专家讲课的。这个年过半百的副教授,虽然当了系副主任,却有股子虚心好学的劲头,教学方法新鲜而且活泼,学生们背地里非常敬重她。(p. 114)”“自费”因为“系里总是卡她。他们说教学经费太紧,不好报销。他们都是守着家门不愿出去的人。(p. 113)”在卫华看来,“她总是给你们探索新路子,系里那么多老师,我总觉得她是最年轻的。(p. 118)”倪老师也很务实,在正式通知公布前帮助了解比赛的规定曲目给了苏老师,便于卫伟早些准备。反而是苏老师只是抱怨,“比赛委员会里有我的学生,我没想到他们会对我保密。大概是有他们自己的学生参加比赛吧?有了学生,就顾不上老师了。他们要跟我争高低了。我倒有些弄不明白。(p. 158)”还有着墨不多的合唱队员出身的汪老师,苏老师的学生。业务水平有限,但小动作很多,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学生多上台演出。尽管如此,被他照顾的学生填志愿时仍不想选他,就算他能当系副主任,“出了学院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p. 141)”
《这一瞬间如此辉煌》固然有八十年代痕迹,如过分理想化和简单化,人物有些概念化,但也算超越了八十年代,至少作为学界小说而言。我从中学到很多,尤其是在留校任教之前读到。例如,不再像许多局外人把大学想象为象牙塔。天真地问“老师之间也会这么勾心斗角的吗?(p. 128)”。又例如,明确了公平对待所有学生的底线,“参天的大树和柔弱的小草同样都是植物,是有生命的东西,同样都需要土地、阳光、养料和水分……(p. 155)”再例如,绝对避免与学生争名夺利,合得来继续合作共赢,合不来一别两宽。至于人生辉煌时刻以及如何争取,当年是比较认同书中的说法,本质上就是做自己的准备不用在意他人,也不介意一时的落后。现在觉得问题没有这样简单。那种“逆转”模式或许只适用于标准清晰的个人竞技性活动。在学术界,是解决基础科学问题,如证明数学中的某个猜想,或者某种重要机理的实验发现。在更多的情形,优势积累往往是致胜关键。一步领先,步步领先。当年对“逆转”模式的认同,其实与我自己的低起点有关,如果无法“逆转”,岂不是没有希望?当然,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辉煌时刻,如小说中所写,“每个人总该有一个辉煌的瞬间。苏老师的这个瞬间是她演出《茶花女》;爸爸的这个瞬间是他亲自指挥演出了他的《森林随想曲》;他的姐姐—一个普通的工人—也有这么一个瞬间,那是她隆重而热闹的婚礼。(p. 135)”或许人与人的差别,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自己的辉煌瞬间的认知和努力。逆转性的成功者,就是杜荀鹤诗所写的《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
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
直待凌云始道高
短篇小说《雨巷》可能是作者最早的写大学生活的小说。叙述者和人物设定与《这一瞬间如此辉煌》有些类似。第三人称叙述,但视角主要是22岁的音乐学院大学生“他”,著名作曲家的儿子。“他”喜欢作曲系实习组的组长,快30岁的女同学肖珊。他自告奋勇排队帮肖珊买卡拉扬指挥的音乐会票,还要替肖珊送给卡拉扬古钱币,他觉得肖珊可能挤不上去。但买到后找不到肖珊,古钱币也没有送出去。父亲照例有赠票,位置比他买的好。后来他发现肖珊可能喜欢父亲,两人一起看演出,肖珊还与卡拉扬握了手。小说在略有些感伤和不甘中结束“父亲的身影伸得这么长,这么长,一直到把他整个儿遮住。他突然想,如果是他站在马路上,会不会也有这么长的身影,会不会也能遮住肖珊呢?(p. 181)”小说强调了成功者与平凡者的差别。“伟大的人和平凡的人,这是世界的两个部分。(p. 178)”这是个分层的社会。“作为强者的父亲,也得承认在他面前更有强者。世上没有极限,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往前看是人,往后看也是人。认准自己应该站的地方,这就行了。(p. 177)”“他们都是胜利者,都是主宰了自己命运的人。所不同的是,卡拉扬的胜利也许更直接,更轰轰烈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回声更大。(p. 178)”在这样的社会中如何自处?小说只是提出问题,并没有答案。
中篇小说《秋色宜人》发表于《收获》1983年4期。故事发生外宾在省内各地参观五天中,女主人公是新闻系毕业生分配到省外办工作的安倩,主要写她在职业和情感方面的困惑和选择。“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新闻记者的,凭她的胆识、信心、文笔,还有她一追到底的劲儿。(p. 284)”但毕业被分配到外办,“外办工作就像一架钟,指针就是一圈一圈没完没了的转。(p. 282)”“工作做得好不好,这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出漏子。(p. 249)”她对写每日简报的套路不熟悉,甚至有抵触。面对现实,她有些失落,毕竟“在大学里把工作想象得特别美好,以为努努力总能干得轰轰烈烈,甚至是惊天动地。(p. 283)”陪同外宾的医生劝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干的事情,各人都在等待、寻找、努力。有多少人能够干成功呢?(p. 285)”情感方面,大学时主动与她分手的男友林林又要求复合,后来了解只是要借助她的文笔合作翻译小说。这超出了她的底线,“人和人之间要互相帮助,但是不能支配,不能利用。(p. 281)”因此她主动拒绝。她似乎对自学成才业务水平高的翻译金华有好感,“你是一个真正的人。……你没法选择社会和时代,可是你选择了你自己。(p. 215)”金华则劝解她,“人不应该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得太远,也不应该把一切要求得过于完美。否则就总是失望和抑郁。(p. 216)”安倩准备拜他当老师学习英语,小说结束时接受邀请要到他家里去过中秋节。此外,小说写外宾,虽然他们对于具体细致而且过于热情的安排有些不适应,吐槽“你们一向是喜欢命令别人服从的(p. 238)”。但“他们都是一群很好的人,……一群意志坚定、通情达理、温厚善良的人。(p. 287)”
《秋色宜人》通过回忆写了个与学界相关的故事。“理科某系的一位青年助教,在自己的一个研究课题获得全国科研成果奖半年后,竟然服安眠药自杀未遂。(p. 233)”安倩采访了那位助教,还有他的系主任以及同事等,报道了“获奖者周围的社会之‘网’,网中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猜疑、隔阂、提防、忌讳、不信任、不安全感。她摆平了软弱的获奖者和坚硬的社会各自所应当担负的责任。(p. 234)”更耐人寻味的是,这篇报告文学的发表,不仅让作者没有当成新闻记者,而且男友林林与她分手,觉得她“既幼稚又简单,既顽固又迂腐,根本不懂社会。(p. 234)”而且“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是这么一个受人瞩目的新闻明星。(p. 235)”
作者黄蓓佳1955年出生于江苏如皋。1973年高中毕业就在《朝霞丛刊》上发表短篇小说处女作。1974年下乡插队,1975年被借调到江苏省的文学刊物担任编辑。1977年考取北京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分配到江苏省外事办公室工作。1984年调到江苏省作协创作室从事专业文学创作。有孩子后创作儿童作品,成就似乎超过成人作品。曾担任省作协副主席。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今朝放荡思无涯—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非学界故事)
休对故人思故国—学界小说丛谈之《悬空的十字路口》
艰难苦恨繁霜鬓—学界小说丛谈之《方方文集·白梦》(力学家故事)
“我们”与“我”及其超越—学界小说丛谈之《精神隧道(下):心界》
红尘染尽春衫色—学界小说丛谈之《女招商局长》(学界故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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