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里的春天,总像是被蒲公英的点点小黄花点着的。
遍野的小太阳,在刚暖起来的风里摇摇晃晃。灰灰菜、野韭菜在田埂边、河沟旁可劲儿地疯长,这时候挖野菜是放学后的标配,猪吃人也吃。河沟里的冰开了,我蹲在长满水草的坑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里。那些银亮的小鱼,摆动着透明的尾巴,在水草间自由自在穿来穿去,偶尔也会看见小虾。小鱼偶尔冲向水面,搅碎了映在水里的天光云影,看久了,总觉得眼前这个水洼会呼吸、会变幻,藏着另一个奇妙世界。
山脚坡上,杏花、桃花、樱桃次第花开,粉的白的,热热闹闹。躺在开花的树下,花瓣簌簌落在脸上,痒痒的。蜜蜂嗡嗡嗡地在耳边飞,蝴蝶扇着翅膀飞飞停停,我看着小花、蜜蜂、蝴蝶呆呆发愣!
夏天的河沟,芦苇和水草绿油油一片,那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裤腿高高挽起,光脚丫子踩进凉丝丝的泥水里。七手八脚用泥巴垒起一道土埝,拿瓢、拿盆,甚至用手,哗啦啦地往外泼水。等水浅了,泥鳅扭着身子想钻,小虾举着钳子乱跳,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的小鱼、贝类在泥里现了形,晚上回去就是一顿香喷喷的加餐。
雨后的山林是另一个大宝藏!松针底下、腐叶堆里,悄悄冒出油亮亮的蘑菇,采满一竹篮时,连手指尖都沾满了那股子山野的清香。夏天的大雨最是吓人又带劲儿,村后的小水坑转眼就变成了小河、大河,浑浊的山水裹着枯枝烂叶,轰轰隆隆地往下冲。胆大的孩子举着网兜就在浅滩浑水里摸鱼,鱼还真多!泥水糊了满脸也顾不上擦,只顾着笑。到了晚上,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干上扫来扫去,那些刚钻出来、正往树上爬的知了猴(蝉的幼虫)一抓一个准。雨后池塘里,青蛙和癞蛤蟆的呱呱声此起彼伏,听着蛙声酣然入睡,这样的场景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山上的果子熟了,桑葚紫得发黑,熟透的杏子黄里透红。爬上树,骑在枝杈上,桑葚汁把嘴巴染得乌紫,酸杏子咬一口,脸皱成一团,酸得直眯眼!
秋风一吹,山野就换了颜色。野枣红了,像一粒粒小玛瑙挂在刺棵子上。柿子也渐渐橙黄,熟透了的“柿哄”软趴趴地掉在草丛里,裂开的果肉淌着蜜汁,成了野鸟的美餐,我们也去采摘,这个大人是不管的。
灌木丛里还有一种小红果,酸酸甜甜,像樱桃,现在叫不上名字了。这时候,松树林里特有的肉蘑也出来了,即便不下雨,露水滴落在草丛也会长出。有一次我带着小侄子上山,竟意外采了满满一大筐,那份惊喜至今难忘。还有就是捡栗子、核桃,果农收完果子,我们便去找漏网之果,草窠里、石缝间藏着带刺的毛球,用石头小心砸开,金黄油亮的果仁露出来。树上、树下的漏网核桃,敲开时满手都是那股子独特的、带着点涩味的核桃香。还有野酸枣、黑枣数不胜数,满山的野菊花在秋风中荡漾。
黄叶飘尽,北风卷着寒气就来了。冬天的早晨,最神奇的就是玻璃窗。玻璃窗上冰花千姿百态,有的像松树林,有的像奔跑的小鹿,有的像童话里会飞的城堡。现在的孩子应该看不到了!
源自后面的水坑冻成了结实的冰面,成了天然的冰场。冰猴,也就是陀螺,我们称之“懒汉”,在鞭梢的抽打下飞旋,鞭声脆响,伴随着孩子们快活的笑闹。玩“砸瓦子”(丢沙包),孩子们蹦蹦跳跳孩子们东躲西闪。我家住村边,玩伴少,兄妹仨就盘腿坐在热炕头上,用纸板颠乒乓球,能玩上小半天。一到晚上,炉火正旺,铁锅里炒玉米粒噼啪作响,抓一把塞在嘴里香香的。冬天还能抓鱼!坑里结了层薄冰,能清晰看见小鱼在冰下游动。瞅准了,用铁锹猛地一拍冰面,鱼就被震晕了,一抓一个准儿。等冰冻结实了,水位下降,砸开厚冰,鱼群都挤在深坑里,伸手就能捞着。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弟弟就在冰窟窿里,愣是抓了满满三洗脸盆的鱼!冻得手指通红,心里却乐开了花。
岁月倏忽而过。故乡的小河早已改了道,村头的老槐树枝桠上,也再寻不见我们攀爬的痕迹。那些漫山遍野疯跑、泥里水里打滚的日子,尘封在记忆里,就像老酒,年头越久,滋味反而越醇厚。如今梦里,还常飘来蒲公英的小伞兵,晃晃悠悠,落进记忆的褶皱里,开出一朵朵永不凋谢的童年小花。岁月带走了那个望着野花发呆的懵懂孩子,却把四季的温柔、山野的慷慨馈赠,连同那最初映照过童心的天光云影,深深地、永远地,种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故乡依稀,童年模糊,唯有那份纯粹简单的快乐,在时光的长河里,闪着温润的光。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6-20 12:18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