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中东
《宿命》第二十章 红丽暗销启河痕,‌今怕千金惰寸心
2025-10-23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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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李春燕得知夏洪力要去魔都开会,便提议道:“我也随你去吧,正好逛逛大魔都的市场。十几年没去了,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夏洪力摆摆手:“如今物流发达,咱们这儿什么买不到?” 李春燕却坚持:“魔都的衣服既时髦又便宜,孩子也不在身边,家里也没什么事。” 最终,这对夫妇踏上了前往魔都的列车。

2008 年 1 月 31 日,腊月二十四。夏洪力以黔省师范大学副校长的身份来魔都开会,想起了研究生时代的几位同学。虽是寒假,多数同学仍在校忙碌。听说夏洪力到访,四五个老同学便聚在一起。席间,大家聊起了夏红丽,听说她在川省当上了中学校长,但都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酒后回酒店的路上,夏洪力翻出一本旧通讯录,在原来的号码前加了一个 “6”,试着拨了出去。电话那头传来惊喜的声音:“老大哥,你还记得这个号码?” 夏洪力笑道:“红丽,毕业后再没见过面。我正好在魔都,明天有空吗?我和夫人过来拜访。” 就这样约定了次日的会面。

回到酒店,李春燕好奇地问:“夏红丽为何去了川省当中学老师?” 夏洪力解释道:“1988 年研究生毕业时,本科生都少见,更别说研究生了,国家还包分配工作。很多人一毕业就留校任教了,就像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硕士毕业后,经学校同意继续在魔都读博,直到 1991 年才回黔省师大。” 夏洪力是水族,祖父是当地有名的水书先生。受家庭影响,他自幼学习水书,大学时便报考了古代文学专业,硕士阶段主攻训诂学,博士期间则专注于甲骨文研究。回校后,他又解析了许多水族的文字,在古文字研究领域小有建树,几年内便破格晋升为教授、博导,从教研室主任做到系主任、文学院院长,最终成为副校长。

他这次来魔都,是参加国家一个历史课题申请立项的研讨会。作为国内训诂学的一流专家,夏洪力自然受邀参与。他们计划利用寒假认真准备申请书,节后即可提交。

作为夏红丽的老同学,夏洪力深知她的过往经历。然而,即便两人之间有着特殊的情感纽带,他仍不愿向夫人李春燕过多透露夏红丽被拐卖的细节。只是简单地告知:1987 年暑假,夏红丽在前往西北参加会议的火车上遭遇了拐卖。事发后,学校与家长焦急万分,警方也投入了大量人力展开调查。根据列车员的回忆,他们确认夏红丽曾在郑州火车站下车,但此后便杳无音讯。

1988 年中秋前后,夏洪力的导师史教授得知丰山县发现了新甲骨文线索,便派他前往调查。在当地文物部门陪同下,夏洪力走访了多个传闻出土甲骨文的村庄。原本不在计划内的启河村,因其悠久历史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也被纳入考察范围。在村部与村干部们交谈时,妇女主任姒春花无意中提到:“我们村承恩家去年娶的外地媳妇,和本地姑娘可不一样。” 这句话让夏洪力将姒承恩家列入了重点走访对象。

当走访队伍来到姒承恩家时,开门的是姜凤仪。村支书热情招呼:“二婶,二叔和有山在家吗?” 随即向夏洪力介绍:“这是从魔都来的专家,专门研究古代文字的。” 正在屋内给孩子喂奶的夏红丽听到动静,立即放下孩子掀开了门帘。她一眼认出了夏洪力,迅速使了个眼色,低声吟诵:“幽谷棘深,陷我于阱,告之君子,莫惊蛇行。风急水湍,慎尔动静,待君来解,勿令险生。” 姜凤仪不解地解释:“我家儿媳妇总爱念叨些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其实这段暗语正是夏红丽向夏洪力传递的求救信号:她被迫沦落于此,希望夏洪力不要轻举妄动,要立即回校求援。

夏洪力与夏红丽同为中文系硕士,虽师承不同,但因姓名同音而格外亲近。当年夏红丽失踪后,夏洪力虽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如今在丰山县调查甲骨文时意外重逢,他立即领会了夏红丽的暗示。当晚返回县城后,他立即向导师史教授汇报,校方迅速联系了魔都市公安局。数日后,警方突袭姒承恩家救出了夏红丽,却因婴儿尚在哺乳期、且需协调当地户籍等现实因素,未能同时将半夏带走。

第二天下午办完事情后,夏洪力夫妇乘地铁前往贝当路夏红丽的住所。这座红砖外墙、拱券窗与坡屋顶构成的西班牙风格建筑,虽历经岁月洗礼略显斑驳,却仍透露出独特的异域风情。夏红丽家是祖传的老宅,内部装潢明亮雅致,墙上悬挂的油画与老照片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深厚的文化底蕴。腊月的上海阴冷潮湿,但踏入玄关的瞬间,暖意便驱散了寒意。夏红丽早已在院门口等候,脱去棉衣的她只穿着薄毛衣,笑着招呼老同学:“屋里暖和,外套挂在衣帽间就行。”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客厅。炉边的小桌上,几道家常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为这次相聚精心准备的。夏红丽先为两人斟上果茶,又转身从厨房端出三个盖盅,揭开盖子时汤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这是杏花楼的狮子头,下午刚买的,你们尝尝看,还是不是原来那个老味道?”

两人聊着读书时同学间的趣闻,以及毕业后各自的工作,最后聊到了持续涨价的房地产。李春燕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始终温和地追随着两人的对话。

夏洪力用茶匙搅动着杯中的果茶,突然问道:“现在你家这套房子,值不少钱吧?” 壁炉里的火光在他镜片上跳跃,映出红砖墙上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拱券窗。红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悬铃木:“我的邻居 25 年前为了圆留学梦,把他家的房子卖了一百多万,在德国拼死拼活,据说也挣了些钱。前几天回来,说想把以前的房子买回来,结果他手头的钱刚够首付。”

话题又转向夏红丽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儿时,李春燕看见红丽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 —— 那是她父母留下的遗物。当说到暗中资助时,红丽突然站起身往壁炉里添了块木柴,火星噼啪声中,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她的高考成绩能考上清北,可她需要的是熟悉魔都的生活习惯,而不是北京的标签。”

夏洪力不解地追问红丽,为何当年要离开魔都,这让她下意识攥紧了羊毛披肩。她低头看着地毯上投下的身影,第一次向外界透露真相:“因为我的事情,父母都去世了。我也不想待在熟悉的环境里,让周围人对我评头论足。我报名去西部教书,就是为了新生……” 她突然笑出声,可眼泪却砸在茶杯里,溅起的水花惊醒了沉思中的李春燕。

最让李春燕心惊的是红丽最后那段话。聊到担心女儿知道房产归属后会 “躺平” 时,红丽正用茶盖拨弄着杯中漂浮的枸杞 —— 那些红艳艳的果实,像极了她这些年在半夏身上倾注的心血。壁炉火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西班牙风格的拱形窗上,恍惚间李春燕觉得,二十年来红丽独自默默守护的这个秘密,如今终于有了温度。

“前几天,我还给她打了电话,这是我们第一次通话。听声音她状态还不错,我们约定等她大三结束后再正式见面,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夏洪力突然插话:“那你们为何不现在就相认?”

红丽摩挲着茶杯沿,指腹在釉面上划出无声的弧线:“一方面,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心理准备……” 她突然攥紧杯柄,瓷胎发出细微的脆响,“不知道她是否埋怨我当时没有把她带走。我被解救的时候,警察为什么不把她和我一起带走呢?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来,虽然我一直在资助她上学,但她是否能理解我的苦衷?是否觉得我在尽一个母亲的义务?” 她忽然压低声音:“更怕她看见这栋房子…… 将来都是她的。” 她睫毛上的泪珠被壁炉里的火映红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没见过金山的人,要么被压垮,要么……” 红丽的声音渐渐变低了。

夏洪力若有所思地接话道:“有些人穷的时候倒有股拼劲,真富了要么堕落,要么就彻底‘躺平’了。” 他比划出一个躺平的姿势。

夏洪力也未曾想到,研究生毕业二十年后还能再见到夏红丽,更没料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与深谈。

夏洪力离开后,夏红丽约了两位发小和一位远房亲戚到家中。在律师的见证下,她签署了一份文件,规定若自己离世,所有资产将由女儿姒半夏继承。窗外飘着细雪,红丽签完字后,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轻声说:“就当是给女儿提前准备的压岁钱吧。”

这正是:电话初闻女儿音,红丽暗消启河痕。当年暗托王师手,今怕千金惰寸心。

 《宿命》封面.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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