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中东
《宿命》第十八章 独赴申江车马寂,人间聚散各晨昏
2025-10-22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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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之后,半夏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目光又落在右脚心的红痣上,忍不住爬到床上痛哭起来。她想起了老师妈妈” 王翠兰对她的种种好,就连最后,王老师还把那份 “福气”(红痣的象征意义)传给了自己。哭着哭着,疲惫的她又沉沉睡去。

晨光透过窗棂时,半夏走到王翠兰与舒耕德的灵位前,将快烧尽的蜡烛换上。香灰簌簌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三炷青烟笔直地升向屋顶。面对两位老师的遗照,半夏跪下磕了几个头,强忍着喉头的哽咽,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

半夏与王翠兰夫妇并无血缘关系。她清晰地记得,九岁那年腊月廿三,小小的姒半夏攥着块旧尿布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后妈带来的 “拖油瓶” 弟弟,把碗里的饺子馅挑得干干净净,只剩几片带着牙印的破皮。后妈秦香香把空碗推到她面前:“吃吧,小年夜的饭,别挑三拣四。” 她蹲在灶台边啃着冷硬的饺子皮,手指上的冻疮突然裂开,血珠滴进面汤里,慢慢晕开一小片暗红…… 王翠兰恰巧撞见这一幕,平日温和的面容瞬间变了模样 —— 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像燃着怒火,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王翠兰带她回家的那晚,用融化的雪水轻轻搓揉她冻僵的手指,又用偏方(鸟粪)给她擦拭伤口。十年后的今天,当半夏抚摸着老师妈妈 “传” 给自己的红痣,才真正懂了这份爱的伟大:它超越血缘,是不带任何功利的、纯粹的选择。王翠兰用教育者的清醒守护她的尊严,用母亲般的慈爱填补她缺失的温暖。直到刘老师带来王老师的噩耗,半夏才更深刻地明白:最崇高的爱,往往始于一个陌生人毫无理由的伸手相助。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半夏开门,见是对门的刘老师,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刘老师看见灵位,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三支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遗照深深鞠了三个躬,嘴里喃喃念叨:“耕德、翠兰,你们一路走好啊…… 我和玉娟听说你们出事,心里又疼又惋惜,你们这辈子,真是好人啊!” 说着,老泪纵横,话再也说不下去。半夏见状,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劝道:“刘老师,您别难过了……” 可话刚出口,自己却先放声大哭起来。两人互相劝慰的哭声,引来了邻居们 —— 大家纷纷给舒耕德、王翠兰上香,又一遍遍叮嘱半夏 “要节哀”“要好好读书”“别辜负王老师一家的心血”,半夏攥着衣角,一一点头应承。

等众人走后,半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从昨天晚上吃过晚饭,她就再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东西,如今嗓子早已嘶哑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这时刘老师开口:“半夏,我本来就是来叫你去家里吃饭的,走,张老师肯定都等急了。” 两人锁上门,往对门刘老师家走去。

早饭很简单:小米稀饭、榨菜丝、豆腐乳,还有一屉白面馒头。半夏喝稀饭时,只觉得嗓子里火辣辣地疼,像有刀片在割。她强忍着咽完小半碗,便再没了胃口。刘老师听见她嘶哑的声音,连忙说:“走,咱们去找徐校医看看,他这时候应该在家。”

到了徐校医家,徐校医简单问了情况,找了根干净的筷子,让半夏张嘴 “啊” 一声。仔细查看后,他皱着眉说:“声带肿得厉害,半夏,你这几天千万别再说话,也别再哭了,得让嗓子好好歇着。” 说完,他在抽屉里翻找片刻,拿出一板润喉片、几粒剪好的感冒胶囊,还有五粒阿奇霉素。“润喉片你随时含着;要是嗓子还疼,就吃一粒感冒胶囊;要是明天还没好转,再每天吃一粒阿奇霉素。” 半夏要给钱,徐校医摆着手拒绝:“这些都是家里剩下的,你不来拿,说不定过阵子就过期了,别跟我客气。” 又随口问了几句她在魔都的学习情况,才让她离开。

回到王老师家,半夏把装药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她环视着被阳光切割成菱形块的客厅:鞋柜里,王老师晨练时穿的布鞋还摆得整整齐齐;书架上,那盆绿萝因为多日没浇水,叶子早已枯黄 —— 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王老师絮叨:“你这丫头,又忘了给绿萝浇水!” 嘴里的润喉片突然变得酸涩,她猛地咳嗽起来,写字台上,装在玻璃相框里与王老师的登山合影,好像也跟着轻轻摇晃。

敲门声惊醒了怔忡的半夏。刘老师端着个青瓷碗站在门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眼睛:“张老师包了你爱吃的饺子,趁热……” 话音突然顿住,她看见半夏通红的眼眶,还有茶几上翻倒的药瓶,声音瞬间放软:“孩子,王老师家的每个角落都记着你,可你总在这儿憋着也不是办法,该换个地方透透气。”

半夏盯着碗里的汤饺子,突然想起王老师总说 “汤饺子要浇一勺花椒油才香”。她机械地用汤勺搅动着,金属勺柄刮过碗底的声响,像钝刀在木头上来回拉锯。“在丰山县,我还能去哪里呢?” 她突然哽住,窗外却传来王老师常哼的《茉莉花》旋律 —— 不知道是谁家在放迎新的曲子,与屋里的悲伤格格不入。

手机屏幕亮起时,半夏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石灰粉簌簌落在手背上。她掏出手机,先给班主任李老师打了电话报平安。李老师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时,她突然想起舒老师批改作业时,也是这样沙哑的嗓音。接着,她又拨通了康茂萍老师的电话,刚开口说 “康老师,我亲爱的王老师不在了”,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哽咽着说自己要回学校。康老师在电话里温声安慰:“半夏,你别太难过,你背后还有我们大家呢,有事儿随时跟我们说。” 康老师的话像一道暖流,却让半夏的情绪彻底溃堤,她又哭得几乎背过气,恍惚中,好像听见王老师的声音在耳边说:“傻孩子,别哭了,我抽屉里还有包话梅糖,你拿去含着。”

回魔都的车票很好买。按照康老师的嘱咐,半夏买好票后,立刻发短信把回魔都的时间和车次告诉了她。

腊月二十四,细雪纷飞。半夏拖着行李,走到生父姒有山的洗车店前。后妈秦香香隔着门缝瞥见她冻红的鼻尖,连开门的意思都没有。姒有山正在门前忙活 —— 快过年了,来洗车的人特别多,他手里的抹布就没停过。

“王老师走了。” 半夏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姒有山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问。当她说 “我要回魔都的学校” 时,姒有山把嘴角的烟头吐在地上,用脚碾灭:“年底了,火车挤得很,要不…… 过了年再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屋里的秦香香打断:“过什么年?她在这儿多待一天,不还得吃我们的、喝我们的?”

半夏盯着鞋尖上融化的雪水 —— 这双旅游鞋,还是王老师在她去魔都前特意买的,用的是王老师自己的工资,不是基金会的钱。这时,屋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秦香香刚做好的饭菜,可桌上只放了五副碗筷 —— 没有她的。半夏没再说话,进屋轻轻抱了抱爷爷姒承恩,低声说:“爷爷,我走了,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姒承恩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还以为她要去王老师家,又问了一句:“你还是和翠兰去赶集啊?”

半夏拖着空荡荡的旧行李箱走出门,箱轮在积雪的路面上碾出细碎的声响。这个曾装满王老师给她准备的年货的箱子,如今只剩几件单薄的衣物,轻得晃荡。姒有山看着她的背影,刚迈出脚,就被秦香香拽住了胳膊:“年底活计堆成山,你走了谁干?” 姒有山的脚步顿住,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愧疚,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沾着水的零钱,快步追上去,硬塞进了女儿口袋。

出租车的喇叭声刺破了寒冷的空气。半夏转身的瞬间,望着这座曾带给她欢乐与幸福(王老师给予的),如今却只剩伤心的丰山县,“福地” 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 “再见”。

火车的汽笛声长鸣,撕裂了冬日的寂静,也撕开了她刚刚勉强愈合的旧爱新伤。

这正是:邻家温语后娘冷,丰岁无蹊雪压门。独赴申江车马寂,人间聚散各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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