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9 月 3 日清晨,晨光熹微中,姒半夏背着崭新的书包踏进丰山县一中的校门。风吹着马路两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欢迎这位以高一新生身份重返母校的优等生。教务处前的公告栏上,各班级的名单好像墨迹还未干,她在高一(1)班的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班主任郑夫民老师正在讲台旁核对着学生名单,安排大家先自己找座位坐下。这位毕业于魔都师范大学中国古典文学专业的硕士生,总爱在晨读时吟诵《诗经》。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唐装,脖子上用一根黑绳吊着一支钢笔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上课铃响了以后,郑老师的第一句话就用平仄分明的语调对学生们说:”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读书似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
数学教师刘光明上课时总是带着三角板和木质圆规,这位 985 高校机械动力系的硕士,解题时总能用各色粉笔在黑板画出漂亮的几何图。课间有学生请教函数问题时,他随手就列出三种解法,最后笑着说:”当年我在县城做题,这类题型我都要琢磨出各种解法。”
物理课上,张文硕老师正在黑板上演绎着各种物理学的公式,他强调说,物理和数学关系非常密切,只有学好了数学,物理才能融会贯通。他在实验室里,在示波器上展示着各种电信号。这个 985 大学硕士毕业的高材生,总能把各种物理学公式编成顺口溜。而隔壁化学实验室飘来的忽浓忽淡的氯气的味道的,同样在国内最著名师范大学获得硕士学位的马丽老师戴着护目镜演示铜条在氯气中燃烧的实验,集气瓶中滚着棕色的烟,向其中加入水,棕色的烟渐渐消失,随着水的加入,溶液开始是绿色,最后泛起梦幻的蓝色。
最热闹的是英语办公室,剑桥归来的陈尧垚老师被学生围着模仿英音。她修长的手指敲着《新概念英语》封面说:“记住,伦敦腔不是装出来的,是练出来的。”窗外的梧桐叶飘落在她的驼色羊绒围巾上,几个女生偷偷记下了这个搭配。
李校长站在教学楼顶层的办公室窗前,看着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学生。他手里攥着正在修改的“省级示范高中”的申请书,广播里正放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县一中的高中生活与全国的高中都是一个类型。每天清晨 6 点的起床号准时划破寂静,学生们在起床号的催促下必须醒来,有人想赖在床上,也会被生活老师,掀开被子叫醒。整个如同学校一块手表,被精密的齿轮带动着运转。跑操时的口号声、食堂餐盘碰撞声、晚自习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这些声音构成了准军事化管理的三重奏。
课间十分钟被压缩成厕所往返的竞速赛,若是老师拖堂,学生们如厕更是要跑着。下午四点以后,教师办公室总是排着请教问题的长队。即便是标榜“素质教育”的科学社,活动内容也变成了与高考加分相关的事情,其中的很多研究项目竟然成了家长们的专业和人脉的比拼;文学社的晨读材料里,高考满分作文集永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唯有秋季运动会的红色横幅能短暂覆盖教学楼前的成绩排行榜,当半夏在 4×100 米接力赛摔倒时,她第一次看到班主任摘下“升学率”的标签,露出焦急的神情。元旦文艺汇演前夜的彩排,月光透过礼堂天窗洒在钢琴上,演奏的男生偷偷把《克罗地亚狂想曲》乐谱塞进规定的节目单里——这些瞬间像复印试卷上的铅笔涂鸦,成为灰色调校园生活里珍贵的留白。
由于有可靠的经济保障,半夏每天吃得好,坚持体育锻炼,她的学习成绩也一直保持在班里前三的范围内。高中期间,半夏的个子又窜了一大截,长成了一个一米六五的大个,再加上长得漂亮,就成了班里男生们暗恋的对象。
高二的一个周六下午,他们的班长王凯旋在课间悄悄地往半夏的书包里塞了一个折成飞鹤的纸条。
回到家里,王翠兰和半夏聊了几句话,就要去厨房忙。半夏想去帮忙,王翠兰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半夏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掏出了书包里的东西,突然发现一个纸鹤,打开一看,是班长王凯旋给她写的情书。
亲爱的半夏: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我们俩相识于 5 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是懵懂少年。初中的时候,我就对你心生好感,但是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这是爱情!我在学习上一直以你为榜样和追赶的目标,生怕学习成绩比不上你。初中毕业以后,当我听说你选择了我们县一中,我也毫不犹豫地也选择了县一中作为我继续深造的地方。尽管我父母很希望我能够去市一中读书,但是为了能和你继续当同窗,我还是说服了他们,来到了县一中。
我每天最早一个来到教室,就是为了能够在你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看到你!我发现,我现在根本离不开你,梦里也经常梦见你。
我知道,我们班还有好几个男生也喜欢你,但是大家都不敢表白。今天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想让其他同学在我前面表白,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
我将永远护着你,给你当夏天的雨伞,遮风挡雨防日晒。
我将永远喜欢你,给你做牛做马拉大车,走遍天涯心连心。
我将永远爱你,每天与你一起看花开花落,每天和你一起诗情画意。
亲爱的半夏,虽然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但是我还是想一辈子都这样称呼你。盼望回复!
默默喜欢你的凯旋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场面的半夏,突然感到有些头晕,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她攥着纸条跑到厨房,递给正在做饭的王翠兰。王翠兰擦了擦手,戴上老花镜仔细读完,眼角泛起笑意:“我们半夏长大了,都有男孩子喜欢了!”
王翠兰认识这个常来家里向舒耕德请教问题的王凯旋,他的父母在县机关工作,家境不错。但从现实考虑,她担心早恋会影响两个孩子的前途——高考在即,未来大学可能天各一方,这样的感情太难维系。
关掉炉火,王翠兰拉着半夏坐到沙发上:“你觉得王凯旋怎么样?”半夏低头摆弄衣角:“他...人挺好的,是我们班长,学习也好。”听到这青涩的回答,王翠兰决定把利害说透。
“你现在快 18 岁了,按理说谈感情也很正常。但高考后,将来在哪里上大学还存在着变数,如果将来是异地恋...”王翠兰顿了顿,“很多大学恋情都败给距离,毕业季往往就是分手季。”
沉默了片刻,半夏突然抬头,眼神清澈:“老师妈妈,我保证高中不谈恋爱!周一我就告诉王凯旋,如果他是认真的,等考上大学再说。”王翠兰听了这个结果后,觉得这样处理很好。估计不会对两个年轻人产生很大的影响。就点头同意了。
很快舒老师也回来了,一家三口坐在饭桌旁。王翠兰就将王凯旋给半夏写情书的事情和半夏的决定大致讲了一下。舒耕德说:“找对象最好是找一个互相都喜欢的,这样两个人都幸福,就像你的老师阿姨和我一样。我们俩一辈子虽然经常拌嘴,但是互相关心,我感觉很幸福,你老师妈妈也应该感觉不差。”
“其次,要找一个他喜欢你更多一些的,这样你的感觉就会很好。最好不要找一个你喜欢的,但是人家不喜欢你的。这样的话,你将来会感觉很痛苦的。”
舒耕德最后说:“婚姻就好像抽盲盒一样,可能会幸福,也可能是痛苦的!”
王翠兰接过话头说:“其实找对象,可能谁都一样,怎么都会过一辈子。你看解放以前,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完全是凭运气的。但是即使是没有谈过恋爱,两个人结婚以后,有的家庭就很幸福,有的人感觉就很不好。即使是现在自由恋爱了,结婚以后过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
舒耕德接着说:“爱情可能是偶然的,你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爱人可能是随机发生的事情,靠得是缘分,但是能不能看上眼,有没有眼缘却是必然的。互相之间不喜欢,就不可能成为夫妻。另外一方面,幸福是要经营的,家庭、或者婚姻是需要维护的!结婚以后两个人只要多考虑对方的感受,就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
饭后几个人对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幸福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交流。
这是王翠兰和舒耕德与姒半夏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有关爱情、婚姻和家庭的讨论和交流。王翠兰和舒耕德不是恋爱专家,其实世界上应该没有恋爱专家,那些谈了很多恋爱的人,可能最终也不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他们可能一直在寻找最好的爱人,但是却错过了那个可以带给他/她终生幸福的伴侣。
今天看来,王翠兰和舒耕德的很多观点是正确的,比如他们强调了情感基础的重要性 (互相喜欢),并以他们自身为例,说明互相喜欢、互相关心是幸福的基础,即使有争吵也能维系家庭的幸福和稳定,甚至有的夫妻吵架就是他们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还对情感的投入度的进行了考量,提出“他喜欢你更多一些”这样的观点。这个观点虽然传统但很现实,点出了单方面付出可能带来的痛苦。另外他们提出了“婚姻有时候就像抽盲盒”这样的比喻,形象地揭示了婚姻结果的未知性和运气成分,无论是包办婚姻还是自由恋爱,幸福与否都存在很大的偶然性(运气),失败的概率都不低。他们的观点更具历史和社会视角,也更强调了“过日子”的普遍性,强调了婚姻的普遍性与“适应性” (可能谁都一样),指出古往今来,无论自由恋爱还是父母包办,婚姻形式虽有不同,但本质上夫妻都可能会过下去。尤其是“婚姻需要经营”的核心观点,穿越了择偶阶段的具体讨论,直指长久幸福的关键,具有很强的普世价值。
但是爱情和婚姻甚至家庭都是复杂的,绝对不可能借鉴其他人的幸福。他们的这次讨论,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特别是对一个从未涉及感情生活的 18 岁少女来说,姒半夏可能会有一些错误的理解。比如王翠兰和舒耕德的部分观点隐含了情感关系的功利化视角(如追求“被爱”的安全感)。过分强调了婚姻的偶然性和宿命感(抽盲盒论)。存在一定程度的“忍耐论”和“凑合过日子”的倾向,可能低估了现代人对婚姻质量的追求。某些关键论断,如“不喜欢不可能结婚”、“只要考虑对方就一定幸福”显得过于绝对化和理想化,忽略了现实中婚姻的复杂性和可能遇到的重大挑战。对历史现象如包办婚姻和现代婚姻现象离婚率高的解读存在片面性。特别是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选择伴侣一定要被爱更多一些,可能对以后的姒半夏影响更大了一些。
还有就是王翠兰和舒耕德结婚时候的年代正是一个中国历史上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那个时候,人们对物质的追求比较小,对精神的追求比较高,看中的是个人人品和个人的奋斗。他们白手起家,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图画。所以王翠兰和舒耕德根本就没有谈到物质生活实际上也是家庭幸福的一个保障。还有就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门当户对这样的世俗观念,王翠兰和舒耕德也没有提及。不是他们不想提,而是在当时的语境下没有时间提。
更重要的是,王翠兰和舒耕德都是 1966 年的高中毕业生,两个人同时又都成为了民办教师。两个人的受教育程度相同,个人的经历相似,这就造成了两个人在一起有共同的话题和语言。但是这一点儿,王翠兰和舒耕德都忽视了。
当然、王翠兰和舒耕德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和姒半夏讨论爱情、婚姻和家庭的问题了。假如他们有机会在姒半夏的恋爱过程中能够予以正确指导的话,半夏的爱情婚姻,将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我们的这个故事也就失去了写作的意义了。
云卷云舒对此评价道:
爱情如星火燎原,需命运之风助燃;
婚姻似灶台炊烟,凭包容之心续燃。
到了周日晚上,半夏一回到学校,就约了王凯旋,将自己这几天和王翠兰舒耕德夫妇谈论的有关恋爱的想法告诉了王凯旋。她没有直接拒绝王凯旋,而是告诉他,他们现在时机不合适。现在两个人都要努力学习,争取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样的话,两个人才有共同的未来。
王凯旋听了半夏的回答,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伤心,因为他觉得半夏说的是对的。半夏把那张纸条还给了王凯旋,说:“你要保存好,假如我们有缘,你再交给我。”
这个小插曲之后,半夏的高中生活再也没有什么涟漪,顺顺利利地就到了 2007 年 6 月 7 日,全国统一的高考日来到了。半夏和王凯旋等同学兴高采烈地参加了高考。那天送考生们进考场的时候,王凯旋的妈妈专门穿了一件红旗袍。只不过她太胖了,那件旗袍被撑得分成了好几节,就像一个三节的葫芦。
高考结束后,王凯旋的妈妈带着他去山西五台山旅游了。说是去看风景,实际上是去求文殊菩萨保佑,可以考上心仪的大学。他们回来的路上,还去了北京,在北京大学的校门口照了一张像,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感受了一下中国最高学府的气息。
高考结束后半夏将自己高中以来做过的练习题都找了出来,放到了一起,竟然有一米多高。这些题当时做的时候有些做错了,但是半夏都纠正了,也弄清楚了为什么当时做错了。她很有信心能够考上心仪的大学。经过了 20 天漫长的等待,高考分数终于出来了!
半夏以 666 分的总成绩排在了全市的第 2 名,市一中的一个男同学获得了 668 分成为了全市第一。在全市的排名中,县一中有 4 个同学名列全市前十,高中一共 80 个同学,70% 达到了一本线,比市一中的 65% 还要高一些。
成绩出来了,剩下的就是报考哪个学校了。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招生老师也破天荒地来到了丰山县,先是和班主任老师联系,然后又请每个够他们录取标准的考生和家长去他们所在的酒店,或者家访,一个一个地做工作。学校和县里也明确提出,能够上清北的同学一定要去北京,且以能够上了清北为标准,给予高三任课教师一定的奖励。
王凯旋也获得了 664 分的好成绩,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招生老师专门去了他家里,劝阻他不要报考对方的学校。最后还是王凯旋的爸爸说:“男学工、女学医。”让他报考了清华大学的电子信息专业。
半夏也想去北京读书,但是王翠兰和基金会联系的时候,告诉基金会,半夏想学生物学。基金会就建议说,去魔都理工大学。因为魔都理工大学的生物学专业与清北齐名。最后半夏不顾班主任老师的坚决反对,在王翠兰两口子的支持下,报考了魔都理工大学。这让魔都理工大学的老师感觉到捡了一个宝,而清北的招生老师则感觉很是失望,班主任老师也少得了一份奖金。
这正是:
金榜题名父子谋,清北临门竞不休。魔都生物藏玄密,一纸天机定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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