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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9-21号我陪着我父亲第一次踏上了他几十年前就一直想去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浙江江山市。我们为此准备了近一个星期,从时间安排、礼物准备还有车票,我们坐了5个多小时的高铁才到达目的地,去看望父亲已有近10年未见,已经年近80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其实,父亲在去年的时候就一直想去看看,但是由于我的时间实在比较紧张,因此一直没有成行。一个星期前又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陪他一起过去。虽然依旧很忙碌,但我也不想父亲再次失望。因此,推掉了手里的工作,全身心的陪父亲开启这一次的圆梦之旅,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圆梦之旅。
我们父子俩确定好具体的车程之后,我负责买票,订好票后父亲需要提前一天到徐州来,因为只有徐州有一趟直达江山的高铁。为此,我也提前给父亲买好了头一天从老家泗阳到徐州的高铁票。但在父亲到泗阳高铁站乘车的时候出现了个小插曲——他的身份证号码更新了,而我给他用原来身份证号码买的车票无法乘车。接到他的电话,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很慌张,一直问我怎么办?让我查查他以前的身份证号,他自己都忘记了。由于我的购票系统里也查不到他的完整身份证信息,因此,我只能放缓语气给他以安慰,让他重新购票乘下一趟车过来。好在后面一切顺利,等我接到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半左右了。到家领导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饭后我带着父亲去我经常去的泉山森林公园散散步。一个半小时的散步,父亲一直在给我讲大姑的过往,情到深处,我们都感慨不已。他也给我讲我的三个表哥表姐,讲他们所经历的不幸,讲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讲他们现在美好的生活,每一段故事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也是我这生命中所缺失的那部分宝贵的故事。
五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父子俩没说什么话,因为我一直加高铁上加班,力争挤出更多的时间在江山好好看看:改学生论文、填写项目验收的表格、上传学生的毕业材料。。。,等我忙完手里的事情火车已经到了金华,离目的地还有半个小左右。父亲着急的叮嘱我要拿好行李,准点下车。到了衢州站下车我们就坐上了来接我们的飞剑大哥的车一同回江山大姑的住处。大哥是公安局的领导,听说我们过来很高兴,非要接上我们一同回江山。车上我们聊起来各自的过往,他才知道我是个大学老师,既惊讶又为我感到高兴。50分钟的车程很短暂,到了小区楼下,我们正在停车,我抬头一看大姑已经站在了楼下,迈着吃力的脚步远远的喊我——“大国子来啦”。当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恍惚间回头,紧张的让我突然间不知所措,真想过去抱抱大姑,但我还是忍住了。乐呵呵的回答道,大姑好啊!!!进门后才发现大姐、二姐还有大姑父都在屋里等我们了,看到我们进屋后他们都主动的到我面前来“自我介绍”,跟我拉拉手,让我赶紧坐。其实那时的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记不住。但他们都会喊我的小名,那种莫名得亲切感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忘掉了紧张,开始时刻盯着那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进屋后,父亲迫不及待的拉着大姑的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嘴里说个不停,似乎想把这这几十年的思念一下子都给大姑听。大姑也很开心,听大姑讲,听说我们要来,这一个星期他都没有睡好觉,日思夜盼,就等着见面的这一天。
由于我大姑在老家排行老大,所以大姑家的大姐、二姐和最小的大哥其实跟我爸的年龄差别不是很大,他们小时候有很多一起玩耍的经历,他们的共同话题很多,聊得也很开心。我确确实实是第一次来这里寻找我错过的记忆。我给他们介绍了我们带来的特产,大姑很喜欢,她还是保留不少家乡的习惯和记忆,看到老家的特产很开心。我其实也给大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本书,一本我自己编写的书。想到赠书的时候我还是很犹豫的,因为大姑不识字,我怕她尴尬。但是想到我的表哥表姐都识字,而且他们的后辈中有很多都是大学生和研究生,说不定有用的上的,甚至有我的同行呢!想到这里,我索性的拿起笔在书上面签上我的名字,作为特别的礼物送给了大姑,他直夸我这个侄子会读书,未来前途无量。下午二姐和大姐带着我和爸爸沿着须江边上的山腰走了很久,一路上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江山的山山水水。晚饭,大姑一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吃完饭我才发现:原来江山的饭菜口味与江西很像,偏辣为主,这也彻底改变了我对浙江菜的认识。晚饭后二姐开车带着我们绕着江山的主要道路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每到一个熟悉的地点,特别是大姑曾经的老屋所在地、当年二大爷修车的地方。。。姐姐们都给我细细的讲述当年发生的故事。。。第二天,大姐、二姐和大姑带着我们去看了江郎山、毛家祠堂(清様)还有清湖的须江码头和古镇,江山真是个有江有山的好地方,我跟大姐说,这里山美、水清、气候宜人,真是养人的好地方。。。古人之高见,果然不虚。
这是我第一次和大姑面对面的聊那么久的天,聊天中大姑讲了她从老家出来到杭州再到江山一路走来的艰辛历程,真心感受到大姑一路走来的不易:大姑年轻很漂亮(可惜我没能看到她年轻时的照片),因此当地的人也有意把她介绍到相对富裕的浙江,因为那里有早年在外打拼且以定居的泗阳人。当年大姑就是靠着在杭州闯荡的泗阳人带领和介绍来到杭州。上个世纪50-60年代,大家还是凭票吃饭的时代,户口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深深的桎梏着人的一切,压的人难以呼吸。苏北人如果要在杭州立足只能吃“私粮”,那将是一个承重的负担。而且大姑生活的那个年代教育落后,大姑娘家大部分都不识字,大姑也不识字,也就不能从事那些相对体面的工作。无奈,大姑只能离开杭州,来着相对落后的江山,嫁给了当地的一户姓汪的人家,还生了大姐。可惜天不假年,姑父有比较严重的心脏病,在大姐只有5岁的时候散手人寰。刚刚趋于稳定的生活又一次坠入了深渊:由于大姑既要赚钱养家,还要带孩子,丈夫去世之后她和孩子就成了累赘,甚至没有了居所。大姑说,那个时候着实太苦了,丈夫去世,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地女人还带着一个5岁的孩子拖油瓶,吃饭都成了每天必须面对的紧迫任务。要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大都会选择回娘家,回到泗阳。但大姑没有选择回去,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大姑脑子比较活络,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大姑竟然奇迹般的找到了依靠,她在当地认了一个好心人做干妈,有了当地的这位热心肠干妈的帮助,大姑也渐渐有了生活的奔头。她每天就是上山“拉地皮”。我很好奇的问她,什么叫拉地皮?她说当地的山上有很多石头,那些石头可以作为砂石料和水泥的原料,但要开采这些石头需要先把覆盖在石头上面的土壤剥离掉,她每天就是干这样的工作,每天可以赚到8毛钱,就这些她也很满足。这些钱除了买些盐油肥皂等生活必需品之外,其他全部存起来。再后来,大姑带着大姐嫁给了当地的一户徐姓人家,这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姑父。后来就有了我的二姐和最小的大哥。听大姑说,再婚后,他和大姑父每天就是到老虎山上拉石料到山下的水泥厂卖钱,一天最少两趟。我问他那车子一车石头有多重,她说1200-1300公斤。这个数字震惊了我,这不是在平地上拉这么重的车,而是沿着山一路往下,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她说,那时候你大姐和二姐都会来帮我们拉车,家庭的贫困无法给孩子幸福的童年,都说贫困家庭的孩子早懂事,这些经历也让懵懂的表姐多了些少有的稳重和成熟。因此,我大姐和二姐虽然文化不高,但都是乐观开朗健谈的人。
虽然大姑在江山的生活很不容易,但是在苏北老家,更加艰难的父母和众多兄弟姐妹也让大姑放心不下。所以,当大姑生活稍微稳定了之后,她就经常回泗阳老家看看。为了回家能给父母和每个兄弟姐妹都带点礼物,她甚至都要准备半年以上。那时候时兴带布料,她就这个月省点钱买一点,下个月准备一点,甚至连别人不要的稍微好点的衣服,大姑也要整理好带回家给兄弟姐妹们穿。她说,还不止这些呢,还有你的小爷爷(也就是爷爷的弟弟)和姑奶奶(爷爷的妹妹)也要带的。其实如果换做是我,我是有心无力的。七个弟弟妹妹、父母还有叔叔姑姑,有多少东西能够分的,但大姑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尽量让每个人都满意。后来,为了让爷爷奶奶能有多余的钱买点好吃的,她还每个月给父母寄钱,虽不多,但这是在外的孩子对父母最大的孝心。时光如流水,转眼六十年过去了,大姑老了,走不动了,回来的次数也少了不少。爷爷奶奶去世后,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也许大姑觉着,父母的离开让她没有了心底的那个家,那里从此变成了书本里的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能想象到大姑在一个人的时候,恍惚间一定会记起梳妆台前年轻漂亮的自己、想起哄着她睡觉,给她讲故事的父亲母亲、想起当年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还有老宅门前的那汪水塘和片片绿的喜人的水稻田。。。。。离别时,当大姑红着眼眶跟我们道别时,我再也没忍住,深深的抱住了大姑,我告诉大姑千万要珍重,希望下次再见面。
回来的车上,我想起了王安石的那首诗:
示长安君
宋·王安石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
欲问后期何日是,寄书尘见雁南征。
我想告诉大姑:有我们在,家就在,您也是我们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家里人。
愿我的大姑身体永远健康,万事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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