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男说诗词（40）贫贱夫妻百事哀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广为人知，常用来形容夫妻贫困，生计艰难。但大多数人却并不明白其本意与出处。这句话出自唐朝元稹的《遣悲怀*其二》，本是元稹悼念他亡妻的诗。

        元稹是鲜卑族人，北朝北魏皇族后裔。北魏皇族本姓拓跋氏，以平城（今山西大同）为首都。到孝文帝拓跋宏积极推行汉化，公元494年以南伐为名迁都洛阳，并改鲜卑姓氏为汉姓，拓跋改为“元”，所以拓跋宏又称元宏。其后裔于是都姓元。元稹出生于公元779年，离元宏南迁、改姓已经将近三百年，所以他虽然是鲜卑族，却早已经汉化，是唐朝名臣、名诗人，曾为宰相，还是小说家。他诗名早著，与白居易并称“元白”，都是新乐府运动的创始人，诗与白居易一样以浅白著称。他撰写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被元朝代王实甫改编为名剧《西厢记》，名满天下。以至于现在媒人的雅称还是“红娘”。回到这首《遣悲怀》，贫贱夫妻百事哀到底是不是夫妻生活困窘的意思呢？

遣悲怀·其二

【唐】元稹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理工男说】

        爱妻去世，当然悲伤。为排遣悲伤，写下了组诗《遣悲怀》，组诗共有三首，这里是组诗的第二首。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妻子活着的时候，曾经和妻子开玩笑，谈到死后的事儿，没想到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妻子的衣服大部分都送人了，已经差不多要送没了。还留着妻子的针线盒不忍心打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因为还念着你的旧情，对你的婢女和仆役也充满着怜爱。担心你在阴间困窘，还曾在梦中给你送去钱财。夫妻本是一家人，丈夫的婢仆和妻子的婢仆有什么区别吗？这区别确实是有的：妻子是大家闺秀，陪嫁的除了有钱财、不动产（房子、土地）、日用品（家具妆奁等），还会有人：婢女和仆役。比如《红楼梦》中，平儿就是王熙凤陪嫁的丫鬟（婢），周瑞就是王夫人陪嫁的仆役（仆）。这些婢仆由于是陪嫁来的，是妻子的私房财产，不归丈夫支配的。现在妻子已经去世，这些婢仆就成了妻子的遗产。所以，善待妻子的婢仆，就是珍视妻子的旧物，是缅怀妻子的一种表达。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妻子去世，永不相见，怎能不遗恨？思念亡妻是人之常情，当然不是元稹才有的。那“贫贱夫妻百事哀”到底是何意呢？妻子有婢有仆，不为贫贱。丈夫是朝廷高官，也不贫贱。那为什么说是贫贱夫妻呢？原来元稹虽然出身官宦世家，但家境贫寒，八岁丧父，家贫无业，幼学之年，不蒙师训。但他是个天才，自学成才，九岁能文，少年及第，24岁入秘书省任校书郎。因为少年得志，才得配高门大户韦夏卿之女韦丛。韦夏卿当时被任命为东都洛阳留守（陪都的市长），本来以元稹的出身，从门第和财产上与韦丛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但因为元稹年少成名，已经是中央官员，前途无量，是绩优潜力股，才能得到韦家的青睐，与韦丛结为连理。即使如此，元稹仍然要迁就韦丛的门第。韦夏卿到洛阳赴任，舍不得小女儿，元稹、韦丛夫妇便一同侍从韦夏卿赴洛阳，元稹次年初才返回京城，韦丛则久居洛阳，夫妻两地生活，这在那时候是很不寻常的。所以，元稹的妻子是出身高贵的，是和贫贱不沾边儿的。元稹却出身贫寒，这婚姻有元稹攀附豪门的意味。所说的贫贱是元稹初时贫贱，贫贱夫妻说的是元稹在贫贱时与韦丛结为夫妻。当然元稹后来已经富贵，但想起妻子在他贫贱的时候能够下嫁自己，钟情于一个穷小子，自然对妻子的深情充满怀恋。失去了知己的妻子，自然是满怀哀痛了（百事哀）。

        所以，“贫贱夫妻百事哀”，说的是想起妻子当年不嫌弃自己贫贱，对自己情意绵绵，对妻子的离世心里充满了哀痛，而不是他们夫妻的现实生活中真的充满哀痛。多说一句，理解古诗文，还是要细细琢磨原文。即如成语“明日黄花”，前些年被许多人误写成“昨日黄花”，就是因为望文生义，以为昨日的黄花（菊花）到今天已经过时凋残。实际上，这成语来自苏轼的诗句“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九日次韵王巩》），诗写在九月九日重阳节，正是赏菊的好日子，过了重阳节（明日），菊花才会因过时而不堪赏。读诗文如此，做其他学问也如此，读原著、细琢磨才是要义，切忌想当然。

        再多说一句，元稹诗浅白的特点在这首诗中表露无遗。全诗不用一典，类似白话，而对仗工整，格律严谨，令读者感受到哀痛至极的情感，故得千古流传。元稹当年在宫中号称“元才子”，他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称谓。

20250623写就，20250625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