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我带着4名学生去云南大理参加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信息专业委员会第十四次学术年会,天公不作美,出门没看好黄历,我们这一路经历了航班取消,航班延误,机场过夜,航班备降,最终耗时29个小时抵达会场。在昆明转高铁时,看着这三山一水,我还跟难友打趣说当年西南联大的学生肯定比我们的旅途要坎坷,没想到一天后就看到了杨振宁先生逝世的消息。
回顾杨先生波澜壮阔的一生,西南联大无疑是他科学道路的起点。这所在战火中屹立九年的高等学校,培养了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171位两院院士,成为中国教育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前几年有一本书叫《南渡北归》,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每看一次我都被西南联大所展现的学风与精神所感动:茅草屋里,汽灯下,一群师生在日军轰炸的威胁下仍坚持讨论量子力学,这是西南联大精神的真实写照。而今天,我们拥有宽敞明亮的图书馆、先进的实验室和相对充足的科研经费,却难再见到那种纯粹的学术热情和深沉的家国情怀,“为了生存”似乎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前些年教育界始终在反思这个问题,大家都认为西南联大的成功并非偶然,而是一系列教育理念和制度共同作用的结果。时任文学院院长冯友兰先生曾在联大纪念碑碑文中写道:“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自由的学术氛围与严格的教学要求相辅相成,教授治校与学术自主构成了联大的核心机制。学校秉承“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理念,充分发挥教授在教学和学术上的主导作用,这些教师将学术研究与祖国救亡自觉联系,对学术独立、自由有明晰自觉,不同治学理路与观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融贯中西、文理、古今之学,培养出的学生具有广阔的视野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从史料上看,当时的老师对学生比较满意,学生对老师也满怀敬畏,平等治学,追求卓越,似乎不像现在出现了如此多的隔阂与矛盾。没当老师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躬身做园丁后,我一直也想不明白这究竟该怎么办。
我们今天需要怎样的大学教育?
“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这似乎已经成为了理想主义。现在的大学生一点也不觉得他们自由,反观联大实行的通才教育,学校只设的5个学院和26个学系,学系下面不设专业,这为学生提供了“广阔的学习空间,避免过早进入专业化的狭隘”,这在目前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的高等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阶段,但整体看来还是非常重视专业知识的传递,社会(张雪峰)、家长、学生都认为上大学是学一门技能,以后找个“好”工作,拥有吃穿不愁的生活。这仍然是四十年前对专科教育的思想认知,不符合当今高等教育的发展理念。
在我的认识里,现在的大学教育应该是培养更多能够适应广泛工作岗位的高素质通用人才,整体提升国民素养,尤其是精神追求。许多学校在努力拓宽专业口径,开展通识教育,尽可能弱化专业塑造人的局限性,但是学生不买账、教师不买账、专业不买账,他们普遍认为这些课程可有可无,与以后找工作无关,在潜意识内形成了“花大量时间去上无用课程的观点”,造成了诸多矛盾。
创新意识的培养应当是今后大学教育的重中之重。当前大学学术评价的量化导向使得教师疲于应付论文发表和项目申请,而非真正专注于教学与学生培养。联大教师们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仍然把教学放在首位,仍坚持学术研究。教授们走在路上,遇到乞丐,只得无奈摊手:“我是教授。”乞丐听闻掉头便走,连他们也知道,联大教授们穷得叮当响。然而,生活的巨变并没有让教授们沉沦。朱自清虽饥饱不均,但对学生作文总是逐篇修改;法国文学教授吴达元对学生第一天交的练习,第二天就发下来,而且改得非常仔细。华罗庚在与闻一多一家共同居住在一间16平米的茅草屋里时,依然写出了《堆垒素数论》等经典著作。哲学系教授汤用琴在1942年卖掉皮氅,家里经常吃稀饭过活,“然而对学生仍然教诲不倦,面色毫无忧容”。
1999年以后,国内掀起了建设研究型大学的热潮,许多教师的工作重心由教学转向了科研,许多教师在科研工作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科学研究变成了“生存”的一种必要形式。这种转变并不完全利于创新精神的培养,一部分教师发展壮大以后,由老师变成了“老板”,把对学生和青年教师的科学训练变成了工作任务部署,这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自由探索,很可能扼杀一些天才大师的出现。我以前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高中时候成绩不好的同学出国之后往往比国内成绩好的同学做出更有价值的成果,这种“抱大腿”式的培养可能是一种解释。联大成功在于其兼容并蓄的学术氛围,"从游式"教育启示我们,良性的师生互动是培养创新能力的核心,我们应着力改变当前师生关系疏离的现象,鼓励教师回归育人本位,在学生思想、学术和品格上给予全面引导。
我所在的大学并非顶尖大学,学校对人才的考核非常功力,这是学校发展的需要。但我更希望这类研究型大学应当划定一个范围建立学者保护制度,允许“无用之学”的存在,为部分教师提供5-10年的“学术保护期”,期间不考核项目、论文数量,鼓励深度思考和独立探索,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深度研究,开展从容的教学。我相信这部分教师一定会给学生带来深远的影响,这是“言传身教”培养学生学术兴趣和创新精神的重要保障。
正如杨振宁先生所言:“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回归本真,回归教育的本质。西南联大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思想自由、学风严谨、大师云集、师生共进,并深深扎根于国家民族土壤中的精神家园。当前大学教育改革,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资源,而是更大的勇气,要去打破僵化的评价体系,去抵抗功利主义的诱惑,去重新赋予大学以精神家园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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