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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中山区的秋日总是裹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甘玉良夹着教案走向教室时,裤脚总沾着田埂上的泥点 —— 清晨他刚帮妻子收完最后一茬稻子。这位鬓角染霜的语文老师,总爱在课间操时靠在教室后门,看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就像看着自家稻田里新抽的穗子。
钟小能是高三(2)班最安静的学生,永远坐在靠窗的角落。当甘玉良第一次翻开他的作文本,被工整的字迹惊住了:“我的父亲像村口的老井,沉默地滋养着全家,哪怕身体已被岁月掏空。” 那天放学后,甘玉良踩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钟家。低矮的土坯房里,瘫痪的钟父躺在竹榻上,屋里唯一的电器是吱呀作响的吊扇。小能正在灶台前烧火,火苗映着他单薄的脊背,像株倔强生长的麦苗。
从那天起,甘玉良的帆布包里总多几样东西:皱巴巴的试卷、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还有特意从食堂打包的两个白面馒头。冬天的早读课,他会悄悄把小能叫到办公室,递上装满热水的搪瓷缸。“喝吧,暖和了脑子才转得快。” 他粗糙的手掌覆在搪瓷缸上,仿佛这样能让温度多停留一会儿。小能捧着热气氤氲的缸子,看着老师磨破的袖口,突然想起父亲生病前,也会这样默默为他捂热上学的水壶。
高考前三个月,钟父病情加重。小能红着眼眶找到甘玉良时,这位素来坚强的老师也红了眼圈。第二天,贴着 “甘玉良” 三个字的信封出现在班主任办公桌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块钱 —— 那是甘家半个月的生活费。“老师,我...” 小能哽咽着要推辞,甘玉良却摆摆手:“你只管往前跑,身后的事,有我呢。”
发榜那天,小能攥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冲进教师宿舍,却看见甘玉良正在用煤油炉煮面。师母端出一盘炒青菜,歉意地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鸡蛋了。” 小能突然明白,这些年老师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连抽的烟都从 “大前门” 换成了廉价的 “经济烟”。他把通知书轻轻放在桌上,对着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二十年时光,皖中大地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钟小能如今已是省城一家消防器材公司的负责人,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始终是那张泛黄的高中毕业照。当他在同学群里看到甘老师为儿子甘晓阳的高考发愁时,记忆突然翻涌。照片里那个总把粉笔灰拍在他肩头的老师,此刻竟为了孩子的学费整夜失眠。
晓阳的成绩卡在本科线上,面对五花八门的招生简章手足无措。钟小能连夜驱车三百里,带着厚厚的资料敲开了甘家的门。客厅墙上还挂着当年小能送的锦旗,褪色的 “师恩似海” 四个字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叔,您看这所消防公安大学。” 他指着资料上的院校介绍,“就业有保障,学费也能申请补助,而且...” 他顿了顿,“那里的老师,都是像您一样愿意为学生兜底的人。”
备考期间,钟小能每周都会给晓阳寄来复习资料,还特意请了消防系统的朋友为他辅导面试。当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甘玉良抚摸着烫金的校名,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攥着录取通知书的少年。不同的是,这次他不用再为孩子的学费发愁,因为钟小能已经提前联系好企业赞助,甚至连开学的行李箱都装满了崭新的制服。
开学典礼上,钟小能作为优秀校友发言。他指着台下坐着的甘玉良,声音微微颤抖:“二十年前,有位老师教会我,教育不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爱的延续。今天,我终于有机会把这份爱,再传递给下一代。” 礼堂里掌声雷动,甘玉良悄悄抹了把眼角,他看见儿子在台上挺直的脊梁,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在寒风中为小能送棉衣的清晨。
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接力,像皖中平原上永不熄灭的灯火。甘玉良用自己的方式,让教育的火种在苦难中生生不息;钟小能接过这簇温暖,又照亮了另一个少年的未来。当晓阳穿上笔挺的制服走进校园,他或许还不明白,父亲和钟叔叔之间的故事,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感恩与回报 —— 那是教育者最朴素的坚守,是善良最本真的模样,更是人性光辉最动人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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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7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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