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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庐江的夏夜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双抢的村庄就醒了。露水还在稻叶尖打盹,母亲已经蹲在灶台前,往大铁锅里添水。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光映着她挽起的发髻,把整个厨房熏得暖烘烘的。这是双抢时节最寻常的清晨,也是我记忆里最香的时刻 —— 因为那碗热气腾腾的捞饭,还有坛子里腌得发亮的生酸豆角。
庐江的夏天,是被双抢点燃的。金黄的早稻等着收割,嫩绿的晚稻苗又急着下田,家家户户都在和时间赛跑。天不亮,男人们扛着镰刀往稻田去,女人们则留在家里操持早饭。捞饭,便是这个时节最受欢迎的吃食。它省事、顶饿,还能把珍贵的大米分成两顿吃。
母亲做捞饭的手艺,是跟祖母学的。大铁锅烧得水咕嘟冒泡,就把淘洗干净的大米倒进去。米粒在沸水里翻滚,渐渐变得饱满透亮。约莫七八分熟时,母亲会用竹笊篱把半熟的米粒捞出来,沥干水分,再放进蒸笼里。剩下的米汤也不浪费,舀到粗陶碗里,撒一把白糖,就是孩子们最爱的甜饮。蒸笼里的米粒经过二次蒸煮,变得粒粒分明,嚼起来带着嚼劲,又透着大米本身的清甜。
捞饭的绝配,当属坛子里的生酸豆角。老家的院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几口腌菜缸。入夏前,母亲会去菜园割回一捆新鲜的长豆角。洗净晾干后,整整齐齐地码进陶缸,撒上粗盐、姜片、蒜瓣,再倒上井水,最后压上几块鹅卵石。不出半个月,豆角就被腌得翠绿发亮,酸香扑鼻。捞出来时,还带着脆生生的响声,咬一口,酸、咸、鲜在舌尖炸开,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在双抢的早晨,捞饭和酸豆角就是最治愈的组合。劳作归来的父亲,擦着额头的汗珠,端起粗瓷碗,大口扒着捞饭。酸豆角就着米饭,不用其他菜,也能吃得酣畅淋漓。有时母亲还会从坛子里捞出几根酸辣椒,切碎了拌在饭里,火红的辣椒碎混着白生生的米粒,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捞饭不仅是填饱肚子的食物,更是双抢时节的 “能量补给站”。烈日下弯腰割稻、插秧,没点扎实的吃食根本撑不住。捞饭耐消化,一碗下肚,能顶大半天的体力活。而酸豆角的酸爽,在闷热的夏天最能开胃,让疲惫的人们多吃几口饭。
那时候,饭桌上总少不了欢声笑语。孩子们捧着碗,边吃边听大人们聊田里的收成,聊哪家的稻子长得好。母亲会把酸豆角夹进我们碗里,叮嘱多吃点,长力气。吃完饭后,男人们又匆匆下田,女人们则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刚换下的汗衫滴着水,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后来离开老家,吃过山珍海味,却再没遇到过那样的捞饭和酸豆角。城里的电饭煲煮出的米饭软糯香甜,却少了柴火灶烧出的那股 “锅气”;超市里卖的酸豆角包装精美,却尝不出陶缸腌制的醇厚酸味。每到夏天,总会想起庐江的双抢时节,想起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想起那碗带着阳光味道的捞饭。
如今,双抢的忙碌场景渐渐淡去,新式农机代替了镰刀和秧苗。但老家的厨房里,依然有人在做捞饭,腌酸豆角。这些平凡的食物,早已融入庐江人的血脉,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味觉记忆。它们不仅是舌尖上的美味,更是岁月里的乡愁,是对土地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
每当蝉鸣又起,我总会想起那个夏日清晨。雾气氤氲的厨房里,母亲揭开蒸笼,白色的热气腾空而起,捞饭的香气混着酸豆角的酸爽,飘满整个院子。那是老家庐江最温暖的味道,也是我永远忘不掉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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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22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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