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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麻
籍利平
1 线麻
那时候还有生产队。二队的多半在村子东边。非常靠近村庄的地方,种了几亩绿麻。麻的枝干是粗糙的,摸上去感觉拉手。钻进麻地,不小心的话,手上拿过、脸上会留下划痕。偏偏有几个小男生、小女生,不害怕拉手、划脸。午休的时候,不回家。跑到麻地里面玩耍。好事的男女生,就开始絮絮叨叨。甲编排乙、丙编排丁,都说别人钻麻地干了坏事。
其实都是初中生,还是比较害羞的年纪。他们搞不了出格的名堂,多半是互相起个外号、戏说一番。终究没有不妥当的事情发生。初中毕业之后,有三四对同学成了夫妻,也未必是麻地的功劳。他们是从别的渠道成双成对的。有的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有的虽然不是邻居,但是一个生产队的,接触较多,也情投意合。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婚姻都很完满。
那时候,喜欢抽旱烟的男子们,会和老师们套近乎。老师会把过期的考试卷子给他们卷烟用。这些老师,都比较好说话。记得父亲没有戒烟之前,就说过他问教数学的籍老师、教物理的籍老师要过卷子,向教语文的王老师要过卷子。有的老师教过我。当时,没有保留卷子的想法。即使是自己得到满分的数学卷子,也一张都没有保留下来。还有在课堂上临场发挥写出来的作文,都没有保留下来。
有的抽烟爱好者,会搜集干燥的麻叶或者麻籽儿,卷成旱烟抽。我当然不会抽烟。偶尔看到吸麻叶烟的,看他们的表情挺享受的,听他们的咳嗽声好像烟劲儿够冲的。
老乡们喜欢管绿麻叫做线麻。线麻出麻线,比下文提到的青麻(苘麻)容易得多。
生产队的麻地,主要收成是麻,或者麻绳。记得父亲把队里分的一捆捆生麻散开来,铺到了猪圈里。生麻在猪圈里沤到一定时间,就可以起出来备用了。有人把生麻沤在村边的水坑里的。雨水多的季节,这是可取的方案。
清洗过的麻杆,可以劈麻皮儿了。足有两米长的麻皮儿再经过处理,就可以转换为麻绳的原料了。
榆树下。父亲坐在方凳子上,戴着手套用特制的工具错麻绳。手套也戴不久,有些环节必须用手指耐心地揉搓。一条条麻绳制作好了。麻绳悬挂在墙上晾晒。
它们可以用来做布鞋底。做布鞋底的工作由母亲和姐姐们完成。我大体知道她们的工序,但不允许动手干那些伙儿。麻绳还可以用在捆扎笤帚、扫帚、炊帚等方面。有些化肥袋子在打开后,也可以用麻绳捆扎。
麻地在我的记忆中不过出现了三四年,就消失了。
麻地被一排排的房子代替了。
不久生产队解散了,再也没有看到谁家种麻了。
三十年后,在北京市房山区霞云岭村的山坡上,看到一篇碧绿的麻地。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六百多里之外、太行山东麓的故乡。我似乎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一个乡村少年低着头、弯着腰从麻地的垄沟上钻出来,摸了一把火燎燎的脸。手上、脸上带着明显的划痕,急急忙忙朝教室跑去。
2 蓖麻
我读小学的时候,学过《种蓖麻》的课文,也写过同标题的作文。作文的模仿痕迹明显。喜欢用的成语是“汗流浃背”。为了用到这个成语,就必须把自己安排在炎热的天气里干活。
明人陈献章《种蓖麻》诗曰:“蓖麻绕竹径通云,云里樵歌隔竹闻。手把长镵种春雨,风光吾与老黎分。“他写的莫非是南方人种蓖麻?不然,为何蓖麻绕竹径?我和同学们在村南河堤上点钟蓖麻的时候,周围可见柳树和榆树,还有紫穗槐,竹子可是一棵都没有的。查了资料,陈献章是广东人,果然是出生在不缺竹子的南方。
在作文里,我们还会把自己安排在阴雨天干另一次活;为了显示“不管风吹雨打”的干劲,也为了有机会在雨中扶正倒伏的蓖麻,为了丰富心中的自豪感。
故乡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广西、广东、四川、新疆等地都可以种蓖麻。河北未必是最佳的蓖麻产地。产量不高,蓖麻地确实很少见。我在周围的村子里,比如东驿头、西鸭鸽营、西辛安、方等、梁村、西北营、宋家庄等,都没有发现过蓖麻地。
河堤成了学生们的自留地。蓖麻长在河堤上。自留地坚持了三四年,蓖麻事业就终止了。
蓖麻饼,干干的、硬硬的、脆脆的,口味一般。学生们是浅尝辄止。大人笑话孩子们:你们不至于饿成这样吧,跟驴马骡子争口粮?
成熟的蓖麻果,活像毛栗一样张开嘴,等待人们收获。
收获之后,河堤上会遗留一些蓖麻籽。
蓖麻籽含油量较高。临时照明,可以用蓖麻籽应付一下。不必把蓖麻籽的壳儿全部去掉。蓖麻籽宛如刚出水的小蝌蚪,可以在手掌上滑行。籽壳儿光滑,不容易把握、不容易打开。要用针尖或钉子把蓖麻籽扎一个洞,用细细的木棍插起来,就可以做成“蜡烛”了。这个蜡烛和真正的蜡烛,不能比。蓖麻籽燃烧时会发出一股怪味儿。有时还会噗嗤作响。蓖麻蜡烛和更加通用的煤油灯,也没法比。在农村用电不方便的年代,学生们晚自习,主要还是喜欢用煤油灯照明。
蓖麻饼含有丰富的氮、磷、钾等营养成分,经过沤制的蓖麻饼肥适宜于各种作物。温室蔬菜,也可以用蓖麻饼追肥。蓖麻饼作有机肥除增产效果显著外,可有效防治线虫等地下害虫。
据说蓖麻有毒。蓖麻饼也有毒。可不敢随意食用。研究结果显示,家禽,比如鸡的每日食粮中蓖麻毒素的含量不能超过一定比例。若超过此值,动物长期食用会导致动物生长发育迟缓甚至出现病患和死亡的现象。出现这种现状的原因在于家禽大部分属于单胃动物,对蓖麻饼中的毒素耐毒性较低。所以,有的的动物吃了蓖麻饼会出现下痢、消瘦甚至死亡的现象,还有会引起过敏反应。
蓖麻杆有纤维,可以出麻。出麻率如何?有待于深入研究。故乡人还是信赖线麻;没有听说谁家用笔麻杆出麻线的。
结婚以后才知道蓖麻油炒鸡蛋有催产功效。在某医院妇产科,与妻子前后脚入住的产妇,因为女儿过于沉着、冷静,不愿意按预定时间与父母见面,大夫给这个产妇吃了蓖麻油炒鸡蛋。
3 芝麻
故乡西驿头村南有条河叫午河。午河成了高邑县西驿头村与临城县东辛安村的自然分界线。这个分界线,同时成了石家庄地区和邢台地区的边界线。
午河岸边,曾经有芝麻地。地块不大,半亩左右。主人的意思不在收获多少,在乎吃上自己种的芝麻吧。我走到芝麻地边的时候,白色的花朵已经占据了芝麻杆的下半部分。芝麻,保持着向上开花的态势。那是一种非常好的态势。难怪,歇后语里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说法。节节高,多么好的比喻,多么好的意象啊!节节的节,有深刻的含义。越是有人生的阅历,越是能深刻领会它的奥妙。能这样开花节节高的植物、动物不多。
开花节节高的芝麻,看上去精神抖擞。白色的花朵,翠绿的叶片,柔韧的秸秆,在微风中摇曳。
芝麻产量不高。有一则故事说,养蜂人来到芝麻地附近,蜜蜂授粉的芝麻产量增加了一倍。真是一段佳话。
收芝麻可是技术活。不糟蹋一粒芝麻,粒粒归仓,近似神话。
芝麻成熟以后,割断芝麻秸秆,稍微不注意,就有芝麻粒从干裂的蒴果里脱落出来,甚为可惜。有时候,秋风摇曳芝麻秸秆,会甩出来芝麻粒。轻轻割下来的熟芝麻,轻轻倒置,细细的芝麻粒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足够大的布袋或者笸箩可以承接落下来的白花花的芝麻。间或有干燥的碎叶子混入芝麻粒里。轻轻一吹、一扇,它们就知趣地跳离布袋或笸箩了。少量迷路的芝麻粒,会很快就消失在黄土里。跌入尘土的芝麻粒,好似取经路上孙悟空击落的人参果,倏忽间钻入地面,踪迹难觅了。
每次抖落芝麻,误入尘土,我都会心疼一阵子。那么好的芝麻,眼睁睁地看着损失了,无法弥补。
还好,收获芝麻的机会并不多。我就不必过于愧疚了。
4 青麻
苘麻,统称青麻,故乡人也简称麻。青麻的果实像车轮、像磨盘、向印章,就有了车轮草、磨盘草、印章草的别名。有人风趣地说:青麻,是爱请客的麻,青和请谐音,青麻可不就是“请——麻”。青麻是“明星”植物。你问“苘麻”怎么读?跟我一起念:“请——麻——。”对,它就是爱“请客”的麻。
青麻的果实,是一种半月形的深色颗粒。品尝起来,感觉不到芝麻的香味了。我和小伙伴们,会互相用青麻果实请客。一个调侃说:哥哥,你这客倒是请了,菜可不咋地。另一个狡辩道:兄弟,上回你也请客了,也是这道菜。
青麻,在田间地头比较常见,多数是野生的。它们很不惹人注目地站立着,仿佛低调的隐士,没有召唤绝不招摇。
青麻杆光溜溜的,比线麻的皮肤细腻,出麻率却低一些,也不易出麻。我个人的感觉:青麻秸秆出的麻,韧性不足,很容易断。
青麻的果实,有药用价值。
青麻的叶片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手感不错。在庄稼地里拔草时遇见青麻,偶尔会用它的一两片叶子制作“打击乐”。方法是把左手拇指和其他手圈成圆,以青麻叶覆盖这个圆,右手掌快速击打青麻叶。悬空的青麻叶会立刻破裂,发出清脆的响声。青麻叶不如杨树叶的韧性强,遭遇打击的时候更容易破裂、更容易发生。
窘事一桩,足以自贬。苘麻的苘我粗枝大叶地以为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冏,就疯狂地以jiong的拼音录入它。计算机说什么也不认帐;仔细一看,原来我擅自添加了八字,白字读音就是这样产生的。人家是苘,不是草字头下一个冏。
文字乌龙事件,没准以后还会有的。主人公好比勇敢、顽强、享受平底锅“爱抚”的灰太狼,每次告别前,一点也不惭愧地喊“我还会回来的!”。
(2023年12月27日,写于北京海淀。新年将至,原地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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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9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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