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多德的《历史》神往已久。阴差阳错，家里没有纸质书，就一直没有读。网上有音频资源，听了一遍。音频没有说明版本，似乎是商务出的王以铸先生译本，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版，有篇苏联学者所写160多页的作者专论。八十年代后期修订再版，收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该译本总体上还是比较简明，删去很多研究性的注释，似乎外行或者初学者，当然也适合播音。女声播音，没有明显不足。或许语速偏慢些，我调成1.2倍。

《历史》有一定故事性，内容不艰深，但听起来也不是很容易。首先，地名特别多，多数与现在的也不同。地名无法形成图景，能大致想像地图上的位置都不容易，大致能定位到板块，希腊、小亚细亚、波斯、两河流域、埃及、意大利等。其次，人名也特别多，每个名字都比较长，多数超过五个汉字。行文有些像荷马史诗，重要人物出场，要报历代祖先。因此绝大多数都记不住名字，有些记住职位，有些能猜测重要性。最后，作者的叙事经常有插入的成分，不是单一主线展开，也不是完全按时间顺序。这样行文显得优雅从容，但尤其不利于收听，稍不留神，讲到另外故事了。此外，好多人名地名译法与现在不同。差别最大的是入侵希腊的波斯国王薛西斯，书中的译名是克谢尔克谢斯。地名也有差别，列奥尼达在温泉关，书中是列欧尼达司在铁尔摩披莱。

全书共分九卷，是公元前6世纪至前5世纪波斯帝国和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的历史。第一卷记述引起波斯人侵犯希腊人的最初诱因—克洛伊索斯对波斯的进攻，以及小亚细亚古国吕底亚和波斯的情况，特别是波斯国王居鲁士征服吕底亚。第二卷主要介绍古埃及的情况。第三卷主要记述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和大流士时期的情况,并插入了有关萨摩司的事情。第四卷介绍了斯奇提亚和利比亚的情况，以及大流士对它们的远征。第五卷主要记述伊奥尼亚起义反抗波斯统治，以及雅典人因协助伊奥尼亚人而与波斯人结怨。第六卷记述大流士一世入侵希腊，以及在马拉松战役中失败。第七卷记述克谢尔克谢斯起兵征希腊，著名的阿尔铁米西昂和铁尔摩披莱战役。第八卷记述在决定性的撒拉米司海战中，希腊舰队击溃并重创波斯海军。第九卷记述希腊联军在普拉塔伊阿和米卡列的反击，而以雅典军队攻陷赛斯托斯(前478年)结束。前四卷主要以希腊波斯战争的历史为骨架，罗列诸多关联较弱的传说、故事、地理、人种志等。后四卷才开始聚焦述战争本身，插入成分较少，虽然仍然有。虽然后四卷主题更聚焦，故事性甚至戏剧性更强，但前四卷或许更有历史价值，虽然作者对神话传说和历史并没有明确区分。

有些类似太史公的宏愿，“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作者写该书的目的为“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遣忘，为了使希腊人和异邦人的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不致失去它们的光采”。与《史记》类似，《历史》中也有“小说家言”，有些密室中的议论，只是作者“想当然耳”，当然这样使得行文更为生动，更有作者追求的荷马史诗的风韵。《历史》更注重求真，因此往往有闻必录，甚至有互相矛盾的说法。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希腊与波斯的战争，希腊人与波斯人的说法难免有差别甚至很大差别。希罗多德在书中记述了各种不同的说法，有时候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哪种更可信或不可信。限于当时认知，《历史》中还是有些“乱力怪神”，神托往往能预测未来，虽然这些预测未必被正确解读。好在还没有神祗直接下场，不然就更像荷马史诗了。也就是说，神祗只用了软实力，当然书中也人为操控神托的例子。多少有些“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的意思。顺便一提，与荷马史诗类似，书中写到的神，多数如果不是全部往往既专横又嫉妒。

如作者所称，该书既记录了希腊人也记录波斯人的功业。虽然作者希罗多德是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又在雅典成名，但并非单纯为希腊人鼓吹。事实上，他颂扬较多是雅典人，而不是整个希腊人，对波斯人也没有丑化诋毁。他坦然承认东方民族具有比希腊更古老、更高级的文明。这完全不同于后来的希腊-罗马把异邦人都视为“蛮族”的传统。事实上，该书在说到埃及时称，埃及人称不用埃及语言的人为“蛮族”，这可以理解为作者理解“蛮族”的相对性。作者还援引了荷马史诗，说荷马也没有用“蛮族”一词。这倒是未必完全是作者的公允，而是希腊世界或者说作者所认为的非蛮族世界还没有完成自身的建构。国家和民族都是在历史中建构，也在历史中演化。

开篇不久就有梭伦向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解释何为幸福的故事。说明幸福需要盖棺论定，否则只是暂时的幸运。“神是非常嫉妒的，并且是很喜欢干扰人间的事情的。悠长的一生使他看到和体验到他很不喜欢看到和很不喜欢体验到的许许多多的东西。”好在全书总体上并没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俗套。毕竟历史学家不应该是说教者，我个人不相信教化功能特别强的历史。书中有大量好人受罪坏人善终的记述。有人说作者体现了无视一切道德准则的小亚细亚城市商人文化，我宁愿理解为历史学家的客观态度。

希腊波斯战争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波斯王谢尔克谢斯统帅大军，数量占绝对优势，而且统一号令，如臂使指。希腊方面，有些邦国直接投降了，结盟抵抗的诸邦，也是互相猜忌，各有打算。波斯方的站前会议，虽然偶尔有异议，总体上是波斯王圣心独断。希腊方面的会议，往往是争论不休。结果似乎应该是，希腊军议论未定，波斯军已入雅典。其实不然，虽然雅典被数度攻占，但希腊联军取得最终胜利。个中原因，可能是存在非线性，波斯方面整体小于部分之和，希腊方面整体大于部分之后。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恐怕也不能归因为希腊军中有民主协商，因为不久后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民主制的雅典及其盟友败给了僭主制的斯巴达及其盟友。只能套用王维《老将行》，希腊不败由天幸，波斯无功缘数奇。

听书时有个很强烈的感受，未必正确。希腊人和波斯人虽然交战，但似乎很难说双方有多大仇恨。特别是将领个人之间。战争结束后不久，希腊军队的主帅就私通波斯方面，为日后自己失势后找了退路，后来果然逃亡波斯为国王当差。事实上，后来率领波斯水师打败斯巴达人的统帅是流亡到波斯的雅典人。这或许就是战争的职业之处，并非是不同民族的国恨家仇，而只是职业军人的登场竞技。当然，失败方的民众会付出惨重代价。

希罗多德的《历史》虽然有些内容不可尽信，但其观点总体上健全合理，如同当时的雅典人。听起来很愉悦，也受益。以后有兴致可以再听。下本书听有关东方的轴心文明，金观涛和刘青峰的《中国思想史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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