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美人们

恨嫁少女：热情直率之美

扶  兰

国风·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首诗很好理解。年轻姑娘们看到枝头梅子成熟、因为采摘不及时而纷纷落地，联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如同这梅子一般短促，却迟迟未能有人前来求婚，心中焦虑，于是诉诸歌咏：

梅子熟了纷纷坠落，枝头还余下七成。那些有心追求我的小伙子们，切莫错过这吉日良辰。

梅子熟了纷纷坠落，枝头只余下三成。那些有心追求我的小伙子们，不要再等待了，现在就是好时辰。

梅子熟了纷纷坠落，拿着顷筐来将它们拾取。那些有心追求我的小伙子们，我在等你开口来求婚。

“摽”（biào）即坠落、落下之意。 “庶”意为众多。顷筐，是类似于簸箕的斜口浅筐，到了要拿着顷筐来拾取地上落梅的时候，显然枝头已经不见梅子踪影了，所以姑娘催促小伙子千万不要再迟疑，现在就赶快来求婚。

这首歌诗，显然是急于出嫁的姑娘对着“庶士”也就是那一群小伙子们唱的，并没有特指具体某个人。

这场景很像后世的歌会，比如说广西的三月三歌会（歌墟）。春暖花开的季节，青年男女隔着花丛草坪小溪山谷对歌，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你来我往，试探交锋，寻找着能让自己心仪的姑娘（小伙），常常通宵达旦，甚至连绵数日。歌声如红线，连结了两颗真心。姑娘如果对小伙子满意了，便会将精心准备的绣球抛给他，作为定情信物。

抛绣球是形式，实质内容其实在那一首首歌谣之中，你唱我和，你问我答，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心意，一步步表明自己的心意，直至心意已明，再用绣球来表明这一份心意。

老电影《刘三姐》中，就有这个情节。刘三姐悄悄准备好了绣球，阿牛捡到后，老老实实地还给她，刘三姐带着羞意接过来又抛回去的这段唱词，与《摽有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要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

都是借物起兴，从青藤当春应缠树，竹子笋子当收应收当留应留，唱到求婚求爱须及时。

不过因为两人早有情意，只是未曾明示，所以这段唱词，又不像《摽有梅》那样透着一种青春易逝、良人未定的焦虑，而是带了几分婉转的嗔怪。

说到《摽有梅》中的焦虑，清人龚橙（龚自珍长子）《诗本义》说：“《摽有梅》，急婿也。”意思是，这首诗的主题是年轻姑娘急于寻觅夫婿。

《诗经》时代，这是姑娘可以坦坦荡荡地对着小伙子们唱出来的主题。

一则因为礼教初立，上古风俗尚浓，所以还保留了诸多先民们的质朴直率、热情大胆的特质。

二则因为，周王朝本身也非常鼓励及时婚嫁、繁衍人口。

《周礼·媒氏》云：“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周礼将仲春之月（农历二月）视为法定的相亲季节，没有成婚的男女，不得无故缺席，否则便要受罚；在相亲大会上看对了眼，就可以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不需经过其他手续（奔者不禁）。

在那个地广人稀的时代，人口繁衍是国家稳定与发展的头等大事。孔子游历至卫国，首先感慨的就是：“庶矣哉!”——人真多啊！先要繁衍人口，然后才谈得上富而后教。

《国语·越语上》记载越王勾践令：“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西汉初期有诏令：“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五算”就是征收五倍赋税。唐太宗贞观元年二月颁布诏令：“诏民男二十、女十五以上无夫家者，州县以礼聘娶。 ”还曾规定：男子二十、女子十五以上，还没有成家的，就由地方政府帮他们成家，也就是指定婚配。

其实不止是先秦，后世的封建王朝，在很长时期里，都鼓励及时婚嫁、繁衍人口。

所以李白《长干行》中说：“十四为君妇。”

再回到《摽有梅》这首诗，大约可以理解姑娘们的急切心态了。

这是因为整个大环境本身就在鼓励与催促她们快快出嫁，也是因为，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年维特之烦恼》）。

眼看着梅子纷纷成熟坠落，求婚的人却还未曾到来，她们不能不生出青春易逝、时不我待的焦虑，催促着小伙子们加快步伐、抓紧时机。

唐人唱的委婉些：“花枝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唐无名氏《金缕曲》）

捡拾落梅的姑娘们，则简单直接地唱道：“求我庶士，迨其谓之”——那些有心追求我的小伙子们，我在等你开口来求婚。

这样直率的热情，就像田野间的向日葵，追逐阳光，灿烂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