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美人们

拒婚女子：坚贞刚烈之美

扶  兰

国风·召南·行露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行(háng)露，就是道路上的露水。

这首诗的开篇，是一位女子在路上匆匆行走，要赶到某个地方去，有人问她为什么不趁着天色未明时早早上路、以免这般匆忙，女子说道，我本想要趁早动身，但又畏惧道路两旁的露水会濡湿了鞋履裙脚衣襟，使我行走艰难，也使我形容狼狈，不能以整治的仪表去到召公面前。

去到召公面前作什么？

历代诗家，往往都解释为：《行露》一诗，是召伯审理的一个男子侵凌女子的案件。《毛诗序》（解说《诗经》的著作，作者不详，约成书于西汉）说：“《行露》，召伯听讼也。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陵贞女也。”

召(shào)伯名姬奭(shì)，又称召公，是周武王姬发、周公姬旦的异母弟，于周王朝的建立及初期的巩固，功绩卓著。封于北燕，是后来燕国的始祖。召公经常巡行民间乡邑，在棠树下裁决狱讼、处理政事，公正廉明，贵族与庶民都十分信服，为了纪念召公的勤政爱民、清廉听政，人们不愿砍伐他曾坐于其下办公和休憩的甘棠树，并且作歌纪念，睹物思人，是为《国风·召南·甘棠》，召南指召公统治的南方地域，甘棠即棠梨树，棠梨树常见，但惟有召公曾经听政休憩的那一棵甘棠树，才被人们深深热爱：“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今河南宜阳县（距离洛阳中心城区17公里）香鹿山镇甘棠村即为召伯听政处原址，有清代河南尹张汉手书"召伯听政处"石碑于此。

 《毛诗序》的解说，更强调《行露》一诗体现出来的召伯的德政，意思是在召伯的感化下，人们的道德水平有了明显提升，因此，那个强横蛮暴的逼婚男子，才不能欺凌坚贞的女子。这个案件，就是例证。故而也有诗家解释说，这首诗的女主人公，是召南申人之女（申女），许嫁之后，夫家礼制不备就要迎娶她，申女坚决不从，认为夫妇是人伦之始，必须遵循正道，合乎礼法。这个解释，同样强调了召伯的礼法教化之功。

但直接读这首诗时，读者最直观的印象，恐怕还是女主人公那刚烈坚强、不肯屈服、不可动摇的个性与形象。

这首诗的第二、三节，很像是女主人公在召伯面前与欺凌她的那个男子的对质：

谁说鸟雀没有嘴？没有嘴它怎么啄穿我的屋？谁说你还没有家室？明明有家室还要和我打官司逼婚。就算你要和我打官司，我也不会和你成家！

谁说老鼠没有牙？没有牙它怎么钻透我的墙？谁说你还没有家室？明明有家室还要逼我上公堂。就算你逼我上公堂，我也不会屈从你嫁给你！

——甘棠树下，召伯驻足听政之处，便是断案的公堂。“女”，在《诗经》中也常作为“汝”，“女无家”即“汝无家”。

女主人公的心情激愤，头脑却很清楚，口头表述也简洁有力：从鸟雀有嘴老鼠有牙这样的简明事实起兴，直指男子已有家室的事实；从鸟雀啄屋老鼠钻墙这样的恶劣行为起兴，直指男子逼婚的恶行。然后反复表明自己的决心：哪怕上公堂打官司，我也绝不会屈服！

态度有，逻辑有，法理（人情）依据有。

有意思的是，站出来与那逼婚男子对质、申诉自己主张的，是女主人公本人，而不是她的家人（如父母长辈）。

《礼记.昏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意思是，婚姻是两个不同姓氏的家族的结好，对上奉祀祖先，对下传承子嗣。

所以婚姻的缔结依据，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显然，《行露》中的女主人公，她的婚姻，是她个人的事情。被逼婚男子告上公堂的是她本人，到召伯面前申诉，也是她本人。

是因为召伯那个年代（周王朝初期），礼教初立，尚未深入社会的缘故？

或许也是因为女主人公那刚烈个性，使她不避险难、直面敌人。

诗中没有记载这桩案件最后的判决结果，但是从时人与后人对召伯听政判案的推崇、从《行露》一诗收入《诗经》传诵至今来看，判决结果必然是合乎礼法与人情的。逼婚男子的不义之行，必不能得逞。

女主人公在召伯面前慷慨陈词、据理力争，这是缘于她对召伯的信服崇仰，也是缘于她的坚贞不屈。

这是她对自己心中道义的坚守与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