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发现和技术变革在丰富人们物质世界的同时，也在改变着人类心灵和社会心理。阿诺德·盖伦的著作《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便是一部研究现代社会内在矛盾及其所造成的人类心理失调的作品。

     曾几何时，工业化和城市化是人们的梦想。高耸的烟囱是工业的象征，林立的大厦是城市的标志。今天，人们享受工业化社会的福利的同时，也饱受着工业化带来的种种问题：生产过剩和需求不足带来的经济危机、过度碳排放带来的环境污染、人口高度聚集带来的交通拥堵等。

    然而，除了这些人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变革之外，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的变革，还潜藏在社会秩序和民众心理的深层。比如，传统乡村社会是一个“差序格局”主导下的“熟人社会”，正所谓十里八亲，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而现代城市社会是一个“团体格局”主导下的“网络社会”，正如同一楼层几十年邻居可能互不交往，但居住在城区四面八方的人们因单位、行业等因素而成为熟人；又如，传统乡村社会的耕作技术较为单一，农民不因机械化耕作技术的推广而无所适从；而现代城市社会的技术变革日新月异，人们往往适应不了技术革新的步伐。再如，传统农业社会是一个儒道文化滋育、宗法家族主导的社会，个体的行动备受关注，人们的行为自有规范，民众的心态相对平和；而现代城市社会是一个多元文化交融的社会，无序和失范常有发生，落魄的情绪甚至自杀的现象不再少见。

    当然，上述乡村和城市在社会秩序和民众心理上的差异，是基于当前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的一个不够准确的描述。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推进，城市文化在逐渐融入乡村，城乡之间的界限不再那么清晰，城乡一体化格局逐渐形成。但工业会和城市化带来的人类心灵和社会心理变化，在城乡层面共同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在社会人类学、哲学人类学家阿诺德·盖伦看来，科学发现和技术变革在丰富人们物质世界的同时，也在改变着人类心灵和社会心理。阿诺德·盖伦的著作《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便是一部研究现代社会内在矛盾及其所造成的人类心理失调的作品。作为一名功能主义社会学家，盖伦关于技术变革对社会发展和人类心灵作用的深刻洞见，富有思辨性和前瞻性。著名学者何兆武先生主持翻译此书，文字细腻、考究、准确。

    在这部西方哲学人类学著作中，盖伦以社会学和生物学为基础，提出了一套社会心理学理论，并把他的理论有效应用于当前社会，透彻分析了人类当前所处的立场。他认为，技术变革是工业化的基本驱动力，工业化又是城市化的必要条件。工业化是现代社会与传统农业社会的基本差异，是现代社会变革的主题之一。以往几千年的传统社会是一种稳态的农业社会，具有各种各样的稳定制度，但技术的日新月异告别了那种宁静的常规社会，打破了那种稳定的制度，步入了一个节奏快、变化大的现代社会，而人类的精神、思想、伦理等都将在这种未定型的社会中逼迫迎接这一巨大挑战。

    在盖伦看来，人类在挑战这一巨变的过程中产生了各种矛盾、冲突，因此也产生了各种心灵危机。现代文明的内在矛盾及其所造成的人类心理失调，并不是人类文明这一方面或哪一方面的危机，而是整个人类文明坐标系的危机。这一坐标系便是秩序感和稳定性。技术变革的前提是创造性，工业文化的核心是创造性。而创造性包含着对传统的决裂。以技术变革为特点的工业文化，无法确保生存空间的稳定化、社会空间的秩序感。

    秩序感和稳定性的缺失，使得人们对惯例、习俗、体制、符号、理想等等——我们可以衡量我们行为的“文化上的不动产”——并没有一座永远不变的蓄水库。相反，人们必须在一个其前台和背景、角色和线索不断变化着的舞台上进行表演，人们要保持紧张而警觉的状态，要不断监测自己的生活环境，为自己的人生不断重新定向，不断明确地表白并修改自己的基本承诺。在这一情况下，现代社会产生了各种不断变化着的准制度（盖伦也称之为“次级的制度”）和大众传播架构（盖伦称舆论为“秩序建设”的一种重要形式），借助这些架构，个体可以向自己的生活里面注入某种稳定性。这些准制度，随着技术变革而漂移不定，远没有传统社会的各种制度那么稳定，因而，秩序感和稳定性的不足，依然是现代社会的一个问题。

    事实上，如同人类在狩猎文化向农业文化（定居文化）的过渡阶段所经历的心灵转变一样，人类在农业文化向工业文化的过渡中也经历着思想和道德的全面革命。从道德基础而言，农业生产是一种与饲养动物和培育植物等生命活动密切相关的活动，是人类和动植物之间的相互服务，人们在服务和义务的观念下进行自给自足的生产劳动；工业生产是一种与无生命的机器紧密相关的活动，是人们在缺少禁欲理想、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生产活动。如同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所说，后农业时代的“每一个人都收缩到自身之内而几乎毫不注意别人的命运”。

    盖伦的著作《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是基于20世纪下半叶欧洲社会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所作的分析。目前，中国正行进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道路上，社会秩序失范、民众心理失调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广泛存在，无根的漂泊感是很多城市人的普遍体验，无边的挣扎感也是大多数农民工群体持久的感受。透过盖伦的分析，我们或许会更全面地认识科技进步给当代社会带来的潜在矛盾，寻找医治当代中国社会民众心理疾患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