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向阳蹲在黄屯东头的草塘中，心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发闷。师范二年级的课本还摊在床头，算术题的草稿纸压在砚台底下，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爹咳嗽时佝偻的背脊，还有娘那条被自行车剐蹭后肿得发亮的腿。医生说要静养，可家里那几亩薄田没人侍弄，灶台上的米缸早就见了底。

       “卖草嘞 ”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磨过。集上渐渐热闹起来，卖油条的梆子声、箍桶匠的吆喝声、牲口市场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可没人在他面前停留。日头爬得老高，槐花被晒得蔫了些，草叶也开始打卷。牛向阳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着，眼睛瞟向不远处的大饼摊。​

        黄屯大饼是这集上的招牌，炉子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面团在朱师傅手里转着圈，是牛向阳小时候最奢侈的念想。正愣神间，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喂，小牛？”​

       牛向阳猛地抬头，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眼前的人影又高又壮，穿着件蓝色的工装褂，袖口磨得发亮，脸上带着风霜，可那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是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大老虎。​

       “阿虎？” 牛向阳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把草往身后藏了藏，脸上腾地红了，像是被人撞见了什么难堪的事。​

       阿虎显然也吃了一惊，目光在他沾满草屑的裤腿和晒得黝黑的脸上扫了一圈，眉头皱了起来：“你咋在这儿卖草？你不是在师范念书吗？”​

      牛向阳低下头，盯着自己露着脚趾的布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家里的变故像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在曾经的同学面前，尤其是在总爱帮他的阿虎面前，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我……” 他刚开口，喉咙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爹病了，我娘……” 话没说完，眼眶就红了。​

      阿虎沉默了几秒，没再多问，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走，先跟我去吃点东西。”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牛向阳的胳膊，把他往大饼摊拽。​

      “别…… 我不饿……” 牛向阳想挣开，可阿虎的手像铁钳一样，“我这草还没卖呢……”​

        阿虎头也不回地说，“王师傅，来十个大饼！”​

        “十个？” 牛向阳吓了一跳，“太多了，我吃不了……”​

      “谁说你一个人吃了，” 阿虎瞪了他一眼，“给你爹娘带回去，病着得吃点好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数，塞给朱师傅，“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朱师傅接过钱，看了看牛向阳，又看了看大老虎，叹了口气：“够了够了，虎子这孩子，真是仗义。”​

        大饼一个个被铲出来，热气腾腾，直往牛向阳鼻子里钻。他看着阿虎把十个圆滚滚的大饼小心地用纸包好，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掉在草上。​

      “你看你，哭啥呀，” 阿虎有些手足无措，“多大的人了，跟个娘们似的。” 他嘴上这么说，声音却软了下来，“家里有事你就说，咱们是同学，能帮的肯定帮。你好好念书，你爹娘的病才能有盼头，知道不？”​

       牛向阳接过手帕，胡乱地擦着脸，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看着大老虎粗糙的手掌，那上面有厚厚的茧子，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帮了他。那十个热乎乎的大饼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不仅是食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

       “谢…… 谢谢你，阿虎……”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啥” 

      牛向阳点点头，看着阿虎蓝色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高大。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饼，热气透过纸包烫着他的皮肤，也暖着他的心。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黄屯大饼的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这一天，似乎不再那么难熬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大饼。路还很长，家里的困难也还在，但他知道，只要还有这样的温暖在，他就有勇气走下去。那十个黄屯大饼，像十盏小小的灯，照亮了他眼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