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日过后，最宜踏青登山，以此小文，纪念先生。从先生祖籍村眺望，可见大掌山，百度百科曰：

“大掌山位于潮汕平原西部的广东省揭西县五经富镇，海拔822.3米，因远望山形像一只巨大的手掌而得名。……从224省道进入揭西县的五经富镇，大掌山赫然显现。山上草木葱茏，山泉叮咚，云雾缭绕，峰回路转。山不算高，但是山路岖崎，登上山顶，可以俯视揭西县、丰顺县、普宁市、揭东县，潮汕平原秀丽风光尽收眼底。

大掌山植被茂盛，常年翠绿，春天云遮雾绕，夏季山花烂漫，秋高气爽时节，槭树、红心乌桕树等树叶深红，野芒花随风起舞，秋色斑斓，冬季的大掌山沉静安宁，是野兔、鹧鸪、山鸡、野猪（有村民称见过百十斤的蟒蛇——秦补注）等动物的温暖家园。

龙颈水库就在大掌山山脚下，高峡平湖，一湖蔚蓝，在绿水青山高天流云映衬下，散发出质朴天然的美。以往上山的多是本地人，砍柴，取山货，近年来到大掌山登高望远的驴友逐渐多起来。大掌山，以它自然简朴的纯美，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们。”

我上过大掌山几次，真要登上山顶，其实还是要翻山越岭几次，所谓“崇山峻岭”，就是这个意思。我上山西平顺县城边最高的山头，不停留转一圈回来，不到一小时，但上大掌山，至少要二个半小时，所以我才说绝对高度比太行山还高。本镇老年人上大掌山，通常需要大半天行程，带上食品和饮料，走走停停，但也只能偶一为之，我算是距大掌山最近的居民，也不可能常去，有时就上到一半多，风景就很好，已经可以眺望方圆十几公里外的几个镇了。

关于五经富地名是“学好五经求富贵”的秦氏怪谈，也不能说完全是扯淡，据地方史料称，“元至正十六年(1358年)间，曾氏先祖启溪(号弘基)从五华河口迁至此，在今旧汽车站附近设铺5间，以打铁为业，最初得名五间铺。后因地理位置优越，人口发展迅速，办学风气甚浓，儒学五经甚富，遂改五间铺为五经富。”但在揭阳城里人看来，未必名如其实，比如老家也是榕城区，我在深大时的领导兼老友酷爱摄影艺术的杨教授，就觉得这儿比起周边镇，还是太穷，一点儿也不富（也是藏富于民也），文化味也不算太浓。但不用怀疑，镇中心本地人几乎全姓曾，而到了距镇上4公里左右我住的向阳村一带，几乎全姓邹，虽说开山先祖可能追溯的更早，但是人口估计比曾姓少，却已知曾邹、邹曾联姻的真不少。昨天在公共浴池，一位曾姓年长者对我说，他们曾组团去过江西某地祭祖，还曾想着也去湖南祭拜曾国藩，最后没有成行，或许他们自己心中也清楚，他们的开山先祖，与曾大帅并不同宗，毕竟大帅距今也实在太近，彼此族谱并无交集。至于春秋末年的曾子，他也能津津乐道，谁还能说乡下人没文化，如今乡下人一样会手机上网看新闻查历史！

大掌山雄峰不独秀，附近有一山如巨大金字塔，更好看，可惜没有掌故，什么时候我来编一个，否则多可惜呀！不上大掌山顶，会误以为此金字塔尖更高，盖因视错觉也，好比胖瘦俩人同身高同框，甚至瘦子更矮点，比如老秦我，常被人误判个子高。传说400多年前有一泰国高僧云游此地，可能当时气象正万千，或落日溶金于大掌山左侧，望之脱口谓“金华顶”，潮汕人后来也称大掌山为“金山”，或更盼望着文曲星下凡引领读书人舞文科举，弄墨及第，与尖山等群山一并称之为“笔架山”，真乃“擎天而起，挡寒煞烈风于无形，构盆局腹地成祥和。……远峰凤髻（勾髻崇相向，东南群山匍匐，和颜悦色。”有“北面顿起群峰排笔阵”(五经富盆地北面)之铿锵下联，亦可为上联，余力有不逮，盼老同学续一精准之对也。但真正吸引当地百姓的是大掌山顶一个神秘地儿（穴），老百姓家喻户晓之处——老仙地。

据传最初是大寮村民（可见此村历史悠久）有大年初一登大掌山祭拜“老仙地”的风俗，今已普及全镇，声名则达周边三县二地市。当地人传说，那位来自泰国的高僧，就圆寂于此处。有潮汕文化人描述是当年高僧云游至五经富，“见此地山川毓秀，人文蔚盛，遂以此地为居，收有若干徒弟，广传佛法。”村民告诉我，泰僧在临终前，嘱咐其徒弟将他葬在大掌山顶，并交待（预言）说，凡上到此处探视者，会被赐福。当地从此开始流传许多“老仙显灵”的故事。不知从何时起，已成民俗，逢春节要上山祭拜“老仙”，据说祈福求子十分灵验，许愿婚嫁，则可排名第一。今日仍时常可闻，诸如某一大龄女子，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许愿，当年即婚配。又某镇某村一男子上山许得愿来，第四胎真个是男丁，阖家欢庆！说到底，既有登山健身之乐趣，又有美愿成真的可能，何乐而不为？”敖包相会”，为敖包添一石头则吉祥的神话，善意掩盖了本为大草原牧民与行人指引方向的意图，但也让年轻人抱着石头走了远路，既锻炼了身体，又谈了爱情，这样的神话多多益善。

我到“老仙地”仔细看过，如果大掌山勉强可以数出五个指头，此“穴位”就在最突出的“中指”旁，没有像样的坟茔，但立了一块石碑，落款为“民国甲寅年立”，即中华民国3年，公元1914，一战开局之年也。碑上有一些文字，像是泰文，我不能确定，本地村民都说是“天书”，毕竟那也是110年前的事儿了，当地人哪还知道当年立碑的具体情况？当然也说明，普通老百姓更愿意去神话他们心中的愿望。

提及泰国高僧，有些历史迷团尚待厘清：泰国属于南传佛教，亦称小乘佛教；中国为大乘佛教。小乘佛教强调个人的解脱和修行，注重内心的净化与智慧的培养；大乘佛教除追求个人成佛外，更着重于普度众生、利益社会的大愿大行。这就不太好解释泰僧的“遗爱”，倒更像是西来或中国高僧所为。当地也没有寺庙或佛教遗址能与一位泰国僧人扯上关系，且当时也没有“泰国”，中国人称为“暹罗”。但无论如何，都要承认，潮汕地区与泰国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

华人移民暹罗的历史久远，人数众多。据统计，1830年代，曼谷主城的40万居民中，有四分之三是华人华侨。一战后，华人华侨总数达百万。二战期间，大批中国人再次涌入泰国。1983年，泰国政府公布在泰的华人华侨630万，占泰总人口13%。目前，估计在泰华侨华人约700万，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2%，其祖先，多数来自潮汕地区。

潮汕地区有几首流传很久很久的歌谣，既辛酸，也客观：

“拜别阿母往暹罗，

欲过暹罗牵猪哥。

贃有钱银多少寄，

好返唐山娶老婆。”

“暹罗船，水迢迢，

会生会死在今朝。

过番若是赚无食，

变作番鬼恨难消！”

“月娘光光照瓦槽，

阿兄欲去过暹罗；

身边所带无别物，

一条水布枝厚刀。

月娘光光照檁钱，

阿嫂送兄哭啼啼；

开口欲说无别话，

你着记得妻共儿。”

……

上面列举的几首歌谣，与闽台歌谣何其相似！

其实潮人与闽人渊源很深，闽语与潮话同出一源，潮人也自称“福佬”。他们都是会打拼爱闯荡，这与祖先的迁徙经历有关。“男望出门，女望坐月”，“出门”被视为改变命运的机会。潮汕平原虽好，种田养不活稠密人口，潮人外出有共识：“饿死不打工”，“工夫大大只度生，生意小小会发家”，反映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与经商传统。所谓“中国犹太人”，某种程度可以类比也。

第一个在暹罗落地生根的潮汕人是谁，是什么时期，已无从稽考。的确难以想象，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古人是怎样驾驶着帆船（汕头最著名的就是“红头船”），“夜观星象，日辨海流，乘风搏浪，穿过数千里茫茫沸海，来到泰国这个美丽的白象之国的。”（引号内皆摘自网络）

“生意小小会发家”，改革开放后，五经富的老百姓践行祖宗言，很多人到深圳等地外来打工者聚集区开小“士多”（小日用品店），与特区及沿海地区一同成长并腾飞，就好比开店卖给淘金客日用品的人，许多人最终成了大款，不论是在旧金山还是在新金山（墨尔本），皆如是也。一些五经富人开成了连锁超市，向阳村今日常住户如此之少，就是多数人都在珠三角扎下了根，少部分人则扎根镇上街上，皆有店有房有车（当然档次高低不同）。清明时节，满眼都是开车返乡祭祖的本村人，粤B粤E牌照与豪车若干，有的家庭暂住到附近酒店，清明节上午，家家祖宅新宅门前，都摆上满满一桌子鲜果、熟食等供品，燃香点烛，鞭炮你方鸣罢我响起，除了锣鼓喧天，仪式之隆重，胜过春节！大掌山下，红烛如画……

从向阳村口看山，似乎山不高也不远，真要走一回，就知道什么叫“翻山越岭”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