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或众神的黄昏》

晨雾，这未亡的魂魄，缠绕着苏堤。

淤泥葑草筑就的骨骼，如今

插满了钢铁的枝桠——机械臂

惊飞了柳梢最后一只黄莺。

断桥不断。残雪是油亮的碑文，

被千万只手掌，盘出法海金钵的包浆。

传说在喇叭里分娩，长出

生育控制的现代鳞片。

人潮，是过江的鲫鱼，涌向

传说中伞与蛇交媾的桥洞。

白堤。桃花灼灼，映着自拍杆

冰冷的反光。比花更艳的笑靥，

是献给云端祭坛的牺牲。

当街劈叉的老者，他的筋骨

是民国天桥遗落的铆钉，嵌入

西湖柔软的腹部。

围观者低语：“比雷峰塔的光实在……”

雷峰塔，它站起来了！钢铁的脊椎

顶着避雷针，向苍穹

播放着霓虹的蛇与人的动画。

法海，在每一块LED屏后冷笑。

孤山。梅树的疏影里

卡壳的诗句，冻在提词板上。

“水清浅……” 后半截

溺毙在打赏金币的叮当声里。

林逋，那梅妻鹤子的幽魂，

能否在MCN的合同里，赎回

半亩月光？二维码像墓碑，

钉在红鲤风筝的尾翼。

老汉说：“互联网+……”

白居易的绿杨阴里，每棵柳树

都挂着电子的镣铐与身份证。

云端下载的山水，没有泥土的腥。

暮色沉入湖心。游船

泼洒着秦淮河的胭脂泪。

岳王庙前，电子功德箱的幽瞳

闪烁：十元点亮长明，百元解锁

秦桧跪像的AR忏悔录。

风波亭旧址，环形补光灯

切割着历史的暗影，叫卖声

盖过了岳武穆的满江红。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数字赎罪券，在二维码里发芽。

夜西湖，终究是美的。

若你肯—— 眯起眼：

把刺眼的LED，看作渔火；

将鼎沸的人声，听作蛙鸣。

湖风掠过面颊，恍惚仍是

东坡吟咏水光潋滟的时辰。

只是，西子也敷上了玻尿酸，

美颜滤镜开得太重，太亮——

淡妆浓抹，总不宜。

当所有二维码熄灭，西湖

能否从手机屏幕里，游回

我们干涸的瞳孔？

湖面，这巨大的整容镜，

映照着众神黄昏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