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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老天老不下雨,人们一点办法没有,所谓秋收(中晚稻)差不多是颗粒无收,秋播自然也无从着手,救命般的种子(小麦玉米油菜)总不能撂进干干的土旮旯啊。于是政府组织社员们兴修水利。下屋郭所在的花桥区,去往附近山里挑仙人坝水库。注意,当地人从来用的是“挑”字;因为削平两座山头筑起一座大坝,全都是社员用土篼一担担挑的!
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父母亲都上了工地,还在吃奶的妹妹也被母亲带走。母亲早已没有奶水了,为何干活还拖着挟里坨(麻烦的意思)?慢慢的我也似乎明白个中“奥秘”:比如劳动中可以拿喂奶做掩护偷会儿懒,还有分饭时炊事员瞥见怀里娃会动恻隐之心而适量倾斜。据说工地上每人每餐一个饭团一勺菜汤,吃不饱是肯定的,饿不死是假的。
我和奶奶窝在家里也不好过,餐餐稀粥让人对于“进餐”又想又怕。其实老实说,那根本算不上粥,不到一两的糙米能熬出什么样的粥?我记得奶奶并不是用锅煮,而是用铁罐炖。铁罐是当地人用来炖肉的陶罐。一天中午,奶奶又跟往常一样,从灶里抱出铁罐,将米汤滗到一个碗里、干点倒到另个碗里,当然是我干她稀,奶奶老说她喜欢吃稀点、而我好像也从没推让,桌上茶盅里几根咸萝卜那是菜,进食当中我不小心把一截萝卜掉到地上,奶奶随即弯腰拾起塞进嘴里,我几乎哭一样责怪她不讲究:么不抹一下?奶奶咧嘴一笑:“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 这一幕印象实在太深!即使后来奶奶走了好多年,时间也没能让我抹去这一丁点小事。
我这一生没经历大风大浪,却见证过人类生存极限的高光时刻。听说挑水库国家调拨过粮食,可工程结束等待全垸男女老少的就只有挨饿。这么说吧,但凡能塞进肚里的食物全都被找光了。我家楼上有一担花生藤还有一大捆红薯藤,花生藤是上一年的、红薯藤是好几年前的,这些柴火如今都是粮食。母亲将它们剁碎然后拿到碓臼里舂成细粉,筛粉做粑吃。其实别说吃,加工粉尘就呛得人受不了,红薯藤粑味儿大,但易进易出(下咽与排泄),花生藤粑味道好点却难以下咽也很难排出。一天中午,家里主导食物分配的母亲就从奶奶手上抢过一个花生藤粑,同时塞给一个麸皮粑,奶奶不乐意,母亲却有些愠怒:“莫找不自在!我才不帮你那个哦。” 这里有种心照不宣的含蓄,因为花生藤粑很难排泄尤其年纪大的,必须把手伸进肛门里往外抠,故母亲饭桌上隐晦了那个抠字。
好像红薯藤花生藤也不经吃,一天下午母亲竟带我去剥树皮吃。剥的是菜园边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当地也叫油树......许多年过去了,树肌溜光的镜头还在我脑海浮现。
树皮粑的制作就简单多了,刮刮表皮舂成泥状即可做成粑放锅里烤。这种金红色“糕点”十分吸人眼球,刚出锅我就迫不及待地抓一个,咬一大口——那种苦涩完全无法描述!吃过红薯藤的我,竟然立即将树皮粑全吐出来,当即被父亲兜头一栗子。奶奶和母亲没怪我浪费粮食,却异口同声骂父亲烂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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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7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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