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文社科研究成果应该最先影响谁
李侠
近几年国内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又有了新的玩法,开始通过政策工具正是导入SSCI和A&HCI激励体系(即社会科学引文索引与人文艺术引文索引,这两个检索系统都是由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ISF开发的)并在奖励体系中给予高权重的承认。这项政策的潜在后果很值得反思,依据前车之鉴,SCI以及EI对于中国科学界的型塑在今日已经很难扭转,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说。遗憾的是,中国科技界建立在论文基础上的大厦并没有为产业结构升级转型提供与之匹配的科技支撑,当下,全社会呼唤创新,已是对科技现状不满的一种间接表达。现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马上又将步老大哥的后尘,其对未来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影响值得高度关注。
引入SSCI和A&HCI作为人文社会科学评价体系,对于高校与研究机构而言,其利无外乎如下两点:其一,从微观处力求扩大高校与研究机构在国际上的影响力,这也与目前各高校都把发展目标定位为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愿景相匹配;其二,从宏观上看,与国家的大外宣的目标相一致,即争夺话语权。这两个利好信息对于政策制定者而言具有巨大吸引力,因为这种选择符合决策者自身利益最大化原则(政绩工程的变体)。
但是,实行这项政策以后,其潜在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归纳起来,其危害主要有以下三点:其一,该项政策会形成一种新的激励导向,从而导致学术共同体注意力的转移,忽略当下最紧迫的现实问题,而采取投其所好的模式,追踪国外热点,从而造成智力资源的分流,毕竟,学者们也是要在学术市场中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其二,由于把最前沿的思想都投到国外了,导致国内学界出现知识的空心化局面。由于国内能够获得外文期刊信息的渠道并不是很多,再加上,能获得并能读懂外文期刊的人群还是非常有限的,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国内做出的最前沿的研究,国人却无法第一时间获得,从而延迟与阻碍了国内人文社会科学成果的扩散与对社会的影响力。第三,这种政策导向也是极度不经济的。对于部分学者而言,他的很多研究成果是用纳税人提供的基金做出来的,这期间或许还要缴纳很大一笔版面费,然而,所取得的成果还需要重新买入(各种数据库),这就相当于自己花钱生产出来的东西,还要花钱在人家那里发表,然后再从人家那里把这些东西赎买回来。怎么看这都是赔本赚吆喝的事情。由此,还有可能产生一种衍生产业:论文翻译公司的大量涌现,这不可避免地造成科技资源的潜在浪费。
也许,危害更大的地方在于,这种政策导向将导致国内人文社科的研究日益衰落,由于,政策设置的奖励权重的巨大差异,再加上,国内外的社会发展程度不同,导致对重要问题的认定也是存在巨大差异的,国内认为最紧迫的问题在他国却不被看作是重要问题,反之亦然。为了能在这些期刊上发表,学者们自然会选择对方的偏好与热点,从而忽略本土的紧迫问题。这样一来,国内的问题就少有人问津了,长此以往,退化的人文社科就会被公众抛弃。道理很简单,随着公共财政的逐渐实行,科研经费作为预算的一部分,如果投资人长期不能获得与自身相关问题的理想科研成果,自然就不愿意再投资,如果这个局面一旦形成,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来说将是致命的,这绝非危言耸听。联想到国内期刊经常抱怨好稿件都投到国外了,导致期刊质量无法提升,也无法成为国际知名刊物,究其原因就在于政策设定的歧视性激励所致:同样的工作发在不同的地方其收益天壤之别,这是很荒谬的。
基于上述的简单分析,笔者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一个老问题: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应该优先影响谁?是影响世界,还是先影响中国?总体而言,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的整体研究水平要落后西方很多年,其差距远比理工科与西方的差距要大得多。人文社科所针对的研究对象是当地的社会困境以及亟需解决的理论问题,因而,特定国家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首先要影响本地区,在此基础上才可能提炼出揭示社会发展规律的内容,由于人类社会存在共性的层面,那些揭示人文与社会发展规律的内容,自然会成为人类知识宝库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服务本地社会是其首要职责,至于影响世界只能算研究的副产品。邓小平是首先改变了中国,然后才开始影响世界的。如果反过来则无法成立。我们今天急于让世界承认我们,这是极度不自信的表现。盲目争夺话语权也是一种缘木求鱼式的认知误区,把因果关系搞错了,话语权不是抢过来的,而是扎实研究所带来的结果。当你的研究做好了,话语权自然就有了,否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所谓话语权,只能是一种笑话。更何况,对于当下的中国来说,人文社科研究还承载着整个族群的启蒙重任,何必要用政策工具使研究重心发生转向呢?任何时代,研究的精髓都在于它的内容而非载体。对于形式的偏好,就是现代版的买椟还珠。写文章原本是研究者个人的事情,自由自在就好,无需去迎合管理者的政绩偏好。
【博主跋】这篇小文章是春节期间应老朋友尚东涛教授之邀而写,也非常感谢尚老师多年的抬爱,一转眼,这些年一起合作了很多次,很是感慨。尚老师在办刊方面很有想法,就我所知,这十年间《洛阳师范学院学报》在科技哲学方面已经是我们这个二级学科共同体的一个很好的学术交流平台。这些年间,很多科技哲学领域的老师与朋友在《洛阳师范学院学报》上发表文章,对于科技哲学学科建设而言,善莫大焉。这次是尚老师的一个创新想法,组织学者用最短的文字,去说明一个热点话题,承蒙信任委托我去组稿,原本想约三篇,后来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正好手里有事,我就约了清华大学刘兵教授。为所有创新的行为点赞!
这篇小文章发表在《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6(3)期的新设栏目“学人语要”上,合作愉快,是为记!
2016-4-20于南方临屏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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