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工作(teamwork)是最常见的一种合作形式,从打篮球、做工程项目到师生合作研究都算是。书店里有许多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教导,从人性关怀、发挥效率到如何激发士气全都有。可是在国内我们总是做不好,这些年越发不行,怎么加入洋人的队里,到了外资公司,出国留学,就变行了?有人归结为体制问题,缺乏法规,国民性格,文化弊病等等,全是高屋建瓴头晕目眩的,其实最简单直接的原因是:缺乏常识,没有规矩!
什么是常识?就是:干活听老板指挥,功劳由老板定。
有人气坏了。这是我们反对旧制度,推翻剥削压迫,早已抛弃的封建糟粕,怎么又捡回来了?!
那是你没动脑子,看到名词就来情绪,涌现的都是黄世仁和周扒皮,要是把老板写成“team leader”就顺气多了,其实意思是一样的。书上各种高大上的教导,例如:队里人格平等,要加强沟通,发挥主动性,民主协商等等,都要建筑在这个规矩上才有意义。意见不同时,最后还是由老板一言而决。
师生的很多争执,工作中许多悲情都是缺乏这常识而起。一些人处处碰壁郁郁而终,许多人付出血的代价后,才领悟到西方这个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为什么现在社会比过去进步文明,最先进的思想通过互联网灌输深入人心,怎么国内这类矛盾越来越多了?
这是因为我们正处在转型期,社会从过去以天地君亲师为等级的道德规范,及服从组织甘当螺丝钉的集体主义原则,转到西方从个人主义出发的竞争制度,传统经验和原则被批判丢弃了,而对西方社会以利益博弈达到均衡的社会规范茫然无知,很多人面对既竞争又合作的社会现实手脚无措,只剩下原始的本能,力弱者忍声吞气伺机报复,力强的横行霸道,杀鸡取卵,结果都是急功近利,两败俱伤的悲剧。
所以我写了几个系列博弈的科普,介绍西方社会竞争的观念和研究结果。人生就是博弈,想与不想都已经是用行动来参与了,尤其是已经为个人权益感到委屈和愤怒的时候,就看你对博弈的理解是对眼前小利益的争夺,还是放开眼界要与人合作共利。谈博弈让你在竞争和合作中是个明白人,懂得:你不能指望别人一直当雷锋而你只要热泪盈眶就行了,合作要互利才能持久。
为什么观念改变了,束缚个性的“干活听老板指挥,功劳由老板定”又成为定理了呢?因为从理性重新理解还是这样,这是博弈均衡得出的规律,是团队工作唯一现实可行的规矩。这比各干各的或争吵不休更能让大家获利,它的有效性是被无数的实践证明的,不因论证的规范原则制度公理系统改变而改变。
简单的道理是:团队领导与成员看问题的角度和知识信息不在一个层次上,领导了解全局,队员只知局部。
以师生合作研究为例,导师需有许多知识、经验对前沿和现状的了解和判断,也许还要与其他领域的人合作,在实际研究中,找出一个有意义又大约学生啃得动的题目,对博士生也许只要扔个题目或指个大方向,对硕士生要细点,对大学生大约还要切好剔干净,给些参考书解题线索来作研究的启蒙。
为什么一篇跨领域论文中,有时看到一些与定理证明不相干的人署名?这通常是理论工作需要一些应用领域人的贡献,这些贡献你不能在哪个公式,哪个图表,哪段话指出来是他们做的,只有项目负责人知道他们对整体工作起的作用。所以团队领导人对署名有决定权。
有人建议用明确的法规来决定署名,以法律来裁决是非。其实任何的署名规范只能起一种指导作用,具体还要靠知情人来做决定。不可能定出机械性的细则,用来判断出谁作什么贡献,是老师启发诱导,还是学生独立的发现;也不现实要求老师留有证据说明自己告诉了学生什么。不说这在实践上行不通,以微观细则的方式介入这难以分清的互动,只会让老师不敢把有价值的课题让学生参与,学生也失去了在导师辅导下对科研实践的启蒙,彻底地摧毁了师生合作研究的基础。所以唯一现实可行的,还是由导师来决定。
因为这规则是博弈均衡的策略。对于习惯竞争制度的人,并不需要了解这些道理,只要从个人利益出发有点头脑就行。这就是我在《师生博弈的最佳策略》里,给斤斤计较论文署名眼前小利的师生指出,师生合作中有远比这个大得多的许多利益,可能在你的眼界之外被错过了。
事实上,与团队领导特别是与导师争名利的事,搁在美国不管结果如何,对他自己都是自毁前程,以后求职找导师都是个大麻烦。道理很简单,旁人没兴趣弄清谁是谁非,只是不想在团队里来个刺头,也可能会误杀了,错失了人才,但团队工作合作精神比才干更重要,候选人有的是,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这样的事也难瞒,完美的简历里推荐人(reference)第一个一般是现在的导师或顶头上司,有时还要求前一两个,即使你不写也常被面谈时问到,或在人事部门要求填写。专业的圈子,世界很小,不需要转几个弯大家都会知道。
有人悲愤地说:“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说,这个圈子是很小的,年轻人要是想混下去赶快下跪求饶。”
这是现实,在全世界范围资深的专业圈子都很小。该哭该笑就看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一但坏了人品就很难混下去,所以明白这道理的人都会自爱,懂得自律,玩不得投机取巧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事。
从博弈的角度就明白,博弈均衡产生的社会规范制约是双向的,领导虽有权力,但他的利益与整个团队的成功绑在一起,这使得他从自己长远利益角度出发,也不敢为所欲为。我知道美国有个教授对手下研究生如同驱使奴隶,第一个学生受不了,弃博士学位而去,第二个转学了,第三个神经病了。最后这教授自己也混不下去了。
有人说:这都是资本主义自私自利造成尔虞我诈黑暗的现实,我们不应该宣扬。
我的中学语文课文里有一篇恩格斯的《论权威》,现在学生大约不学了,如果你不信资本主义那一套,信马列,文章不长,建议读一下,那里讲的也是要服从领导的这常识:“进门者请放弃一切自治”服从权威。那时社会上还鼓励“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大家如果都能做到,社会自然也很和谐。只是你不能够自己追求自由争取权益,希望别人无私奉献。
有人评论说:不去鼓励人们与潜规则作斗争,事事用庸俗的博弈来自保,不知道您希望这篇博文起到什么作用?
这批评没说在点子上,缺乏高度,按美国媒体标准术语,要批判这种宣扬庸俗常识给的标签是:“政治上不正确的(political incorrect)”。
“政治正确性(political correctness)”是1980年美国主流媒体推行的运动,要求不能够用字句、想法、表达和行动让人们觉得是一种不公正的歧视。这崇高的标准被大多数媒体和精英知识分子强悍推行后,不符合这种观念的称之为political incorrect,只能做不能公开说,否则就是不识时务,轻则被人鄙视,重则受媒体鞭挞。这让媒体成为无冕之王,弱者的救星,利润的保障,也通过影视、报刊、网络给人们构造一个理想的美好世界。
但这诉求只是给社会已有稳固的通行规范一个补充,给被歧视的弱者一个希望。在美国,警察维持法律绝对的权威,执法毫不手软,媒体则维护罪犯的权益。社会通行以利益考量为基础的行业规则,媒体则褒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少数例外。日常司空见惯的狗咬人没什么好报道,你通过媒体看到的全是人咬狗的美好范例。对于生活在西方的人,懂得什么是真实的世界,什么只是电影。什么是社会基本规范,什么是超越了规范的高尚行为。小孩从小被当作是成人一样来对话,教导社会的常识。我们则溺爱地把孩子当宠物养,大人也配合地幼稚化,大家头脑里装满了各种崇高理论来要求别人,装点自己,梦想漂浮在云彩中的童话世界,却少有人愿意不顾形象放下身段,教会天真的年轻人最基本的社会常识,脚踏实地来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有人出离的愤怒:“中国没救了,一堆老年人总是变着法的恐吓年轻人: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知识分子坏起来真是没底线。”
学习自然科学都知道,如果你观察到的现实与理论不一样,一定是理论错了;学习工程的都知道,如果按照某种想法实现出来的结果事与愿违,一定是思路错了;人们在社会中处处碰壁,压抑悲怆,怎么还总是坚持自己没错,只是别人错了环境错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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