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亻谷

已有 3735 次阅读 2015-4-21 12:44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昨天是谷雨,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盼着多下点雨,这是准备种谷子的日子,爷爷及爷爷的父亲都种谷子。现在的生活和谷子的关系不大了,可生活中好像也有谷子的影子,我每天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赶到单位吃早点,“来碗小米粥,...”,这样就开始我一天的所谓生活和工作。
         百年前,谷子(小米)是和我先辈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时小米是硬通货,可贮蓄可投资可付工资可娶媳妇,也可能贬值或被要求升值,当然充饥是主要的。我爷爷的父亲还赶着牛车队把米拉到外蒙交换其它物品,当然他不算是搞国际贸易,所去的地方那时也是咱国的, 他们曾长途跋涉又留下很多传奇的那片土地,因国内国际政治原因被分开了,历史书记录下大事,先辈们留给我的只是点点传说。
        我也发现所知道的先辈们的事很多都和谷子有关,我家丢过米,偷米者故意沿路撒了一些,直通往村后去其它村的路,后来破了案,居然是本村的,还是对我家丢米深表同情和不平的一个亲戚偷的。年年种谷,但也有例外,日本人来时就不让种了,让种大烟,说好秋后折价给米,交了鸦片膏后给的是太阳牌卷烟,可能是过期了,辣的不能抽,还给过一大包缝衣针,谁家都用不了那么多,后来听老师讲才知道这叫倾销或经济侵略。国军和土匪来最大的事是藏米。八路来村时买了米煮饭,开饭后一战士跑着拿了邻居院里的瓦盆去盛饭,老太太赶紧要夺回来,告他是尿盆,他急忙解释说只是借用一下您就“要盆要盆的”,语言不同,成了村里传说多年的笑话,头次解放来村里(我县居然解放了两次),眼看饭就要出锅了,结集号一响,行军令来了,没吃就向后山转移了,为村里留下几锅蒸熟的小米饭。二次解放是吃完饭深夜走的,我父亲12岁还当了向导,避开大路绕开小道,从一条很隐秘的沟里带部队占领了要塞,围了县城,切断傅军西去的退路。
           那年代村里干什么都是要么出力,要么出米,请戏班唱戏各家得出几升米,孩子上学得给先生米,感觉生活的目的就是种谷或挣米,直到五十年代都如此,父亲58年建城北的水库,必须挑够32担土才能去打粥吃,我曾试过连一担土都挑不起来,撑勺人是很有权的,一勺下去可稠可稀,勺就是权杖。俺堂舅受不了那苦,一路向北逃到了大草原,去年暑假我还旅游去草原上,第一次见到了他老人家。表叔在师范上学开始也吃不饱,大锅饭自己盛,他总是先少盛点,赶快吃完再盛满满一碗,那些先抢着盛一大碗吃的人总没机会再盛,他是聪明点,后来当了官。60年没米吃,只好吃谷糠,后来饿死很多人,包括我姥爷。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母亲和家里存点米粮的父亲订了婚。走集体时,交公粮分谷子都是村里的大事,老支书少报点产量多给大家分点本是好心,下乡工作组来了,穿着整洁的服装,说着外地的侉子话,还讲着社员们难以听懂的“抓纲、如果说、就比似”等词,纯朴的村民中也总免不了献媚的长舌妇人,积极报告村里的情况和老支书多给大家分粮的秘密,于是又有了新词“偷分瞒产”,扣在了老支书头上,后来的结果是产量上了,来年还未到秋天有些人家就没了米,活该。到了我的年代谷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为上学用,我也骑自行车带着小米到市里沿街吆喝换粮票。
         曾经每家都有和谷有关的东西,有种谷的犁、耧、石滚,扇车,还有量米的斗、大升、小升子,捞米饭的笊篱等,耧和扇车可能是当时最先进复杂的农具了,我去过为办奥运搬迁的洼里乡办的农具博物馆里还见过,感觉做的不如我们用过的精致。
           我也种过谷。种谷也有不少讲究,选种很重要,我所知的谷的种类也好几种,有普通的,也有一种大粒的(当然不是糜子)比普通米要白一点,秆较高,成长期较长产量高,但不抗旱,需水分足,还有一种小红谷,秋天秸秆发红,米粒小产量低但吃起来很香。现在弄得什么基因种子把原产地的良种都灭了,种地还得花高价买种。
            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每年不用报项目写计划批预算,农时一到,种、锄、浇水、上肥等等环节该进行的一样不能落下,提早了不行,所有工具少一件也不成,操作方法注意事项也若干,比如播种时摇耧就很讲究,前面用马拉着,牵马人必须尽量均速让马走直线,摇耧人应根据马走的快慢决定左右摇的速度和幅度以保证下种量的均匀,当然向下的压力也要控制好,犁深了长不出来,种浅了不发芽。种完需人拉着带三个石轮的东西,即时压实土,以保证好发芽,这是一种累人的活儿,我们叫拉洞子;施肥需背个长方形的大笸箩,也是重活儿,有句顺口溜"摇耧不会,播耧瞌睡,颠粪嫌沉,拉洞子嫌累"就很形象的埋汰一个人干啥也不行。总之没有督导没有检查没有验收,各环节都要做到位,“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来不得虚假,在土地上的辛勤劳作总会有报答,相信土地、热爱土地是本份,“世界上只有土地才值得为它耕耘,为它战斗,为它去死,因为只有它才是永恒的。” 这是《飘》中斯佳丽父亲的话,我的父辈们没这么说过,但这么做了。
        谷子长到两三寸高时要锄,这是很累人的活儿,大热天蹲在地里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胳膊累到晚上睡着前还好像在锄地,重复着白天的动作,草和苗必须分清,不管是社会主义的草还是资本主义的苗一律锄掉,每隔半尺仅留一棵苗。上学时老师常训我们,“不好好念,回家锄地去吧”,于是我会联想到锄地的那个累,于是我会老老实实听课写作业。一夏天要用小锄锄两三次草,用大锄搂一遍,秋天割谷子也不轻松,弯腰一整天,倒是站起歇着时看看大片橙黄饱满的谷穗在秋风中摇曳,可享受到辛苦一年即将收获的喜悦。收获往往在中秋时节,经常月亮升起才从田间回家,看着月亮就想起了家里的月饼。小时候最喜欢在打谷场玩,用成捆的谷杆搭成房子,搭成深洞在里藏来钻去,或用谷筛扣麻雀,或摇扇车玩。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鉏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 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
             谷子去了皮是米,皮是糠,可喂鸡,(小时候我很奇怪我家为什么姓kang,我表弟姓谷),碾米也是件不轻松的活儿,有了电磨还好点,秸杆是冬天喂马的好草,我们叫杆草,过春节每家还要在院里烧一捆杆草以求来年兴旺。米也有很多吃法,煮稀粥、捞饭、焖粥,做饭也有口诀、顺口溜,叫“紧火捞饭慢火粥不紧不慢熬稀粥”。米磨成面做法吃法就更多了,我最爱吃夹了红云豆沙的发面窝头,还有一种用很稀的发面在扣盖的小锅里摊的软饼,俺们叫摊糊儿饼,夏天还可吃小米面做的凉粉,加点红萝卜和黄瓜丝,加点醋,溜滑爽口。
           父辈们一生都在种谷,我也曾以为如此,没想到时代变迁,我却只有回忆着点点滴滴的陈谷子(当地比喻没用的小事)烂芝麻的事了。想起来还有很多很多和谷、米有关的事,甚至父辈们语言,如“吃米还带颗砂了”,“生米做成了熟饭”(比喻不可逆的事,中学教物理的先生告我叫熵增,是热学第几定律来着?)谷子和我们曾是那样密切,反正爷爷、父亲的一生都在和它打交道,真不知最后是谁征服了谁。人种作物,作物支配着人、家、民族,就向咖啡带着它诱人的香味,从中东征服了欧洲,改变了欧亚历史,又推广到美洲,巴西的历史、罪恶的非洲黑奴贸易都和它有关。还有土豆对于爱尔兰人的影响,以及对北美新大陆的开发和影响。美洲的玉米、红薯们也不示弱,借助几代哥伦布们发现了亚洲大陆,传到中国导致乾隆年间人口的增长,玉米征服了大片土地,包括我家乡原来种谷子的土地。

         是人类影响着农作物呢还是农作物支配人呢?我们真该敬畏各种物种,珍重上天赐于我们的这片土地。
      亻谷即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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