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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旧影:海大鱼山校区的百年悬铃木记

已有 451 次阅读 2025-5-4 12:29 |个人分类:好摄之图|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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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青岛,海风裹挟着湿润的咸味,穿过红瓦绿树的老城,轻轻拂过鱼山脚下那片葱郁的悬铃木。我站在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的四校门前,目光顺着斑驳的砖墙攀上高耸的树冠,恍惚间,仿佛看见时光的碎片在枝叶间闪烁——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叶一枝,皆是百年岁月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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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返故园:树影与记忆的交织

校门两侧的行道树已褪去春日的青涩,叶片染上淡淡的黄,像是被岁月晕开的墨迹。这些悬铃木,青岛人惯称“法国梧桐”,实则分属三球、二球与一球,学名虽异,却共享着同一段沧桑的年轮。树干粗粝如龙鳞,两人合抱尚显局促,树皮上的沟壑间藏着风雨的私语。我伸手轻抚,指尖触到的不只是粗糙的纹理,还有往事的温度。

顺着学苑环路缓步而行,树荫如盖,连成一道绿色的穹顶。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仿佛又见当年的自己——夹着书本匆匆赶往图书馆的学生,如今成了驻足凝望的归人。图书馆前那株英桐格外醒目,树身铭牌镌刻着“106年”的字样,分叉的枝干如巨人张开双臂,将半座楼宇揽入怀中。树顶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诵读百年前某位教授未尽的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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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历史的根系:德式兵营与“行道树之王”

悬铃木的根须深扎于青岛的殖民记忆。十九世纪末,德军的铁靴踏碎清廷的兵营,建起俾斯麦兵营。为遮蔽壕沟、荫庇士兵,刺槐、榉树与悬铃木被成片栽种。这些异乡的树种,竟在胶州湾的咸风中扎下了根,甚至被童第周誉为“世界行道树之王”。如今,刺槐早已褪去军事的肃杀,榉树也成了文人笔下的点缀,唯有悬铃木依旧挺立,将殖民者的野心化作荫蔽学子的温柔。

行至水产学院旧址,一片古树群赫然入目。树干上的瘤结虬曲如老者的筋骨,树心空朽处填着水泥与发泡胶的残迹——这是时光啃噬的伤痕。古树专家说过“树与人一般,年迈则力衰。”可这些“空心”的老树依旧枝繁叶茂,树皮下的筛管仍倔强地输送着养分,恰似耄耋学者颤巍巍的手,仍执著地书写论文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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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士与树荫:文脉的无声流淌

转过教学楼,一片开阔的草坪上散落着石凳。沈从文是否曾在此构思《边城》?闻一多是否在此激昂论政?梁实秋的烟斗、老舍的茶盏,是否曾与落叶一同坠入泥土?上世纪三十年代,华岗校长每周六午后在此讲授《辩证唯物论》,树影婆娑间,真理与蝉鸣交织成夏日的交响。洪深、老舍等十余位作家,更在《避暑录话》的创刊号上,将悬铃木的阴凉化作文字的清凉。

我倚着树干坐下,翻开随身携带的《青岛民报》影印本。泛黄的纸页间,老舍写道:“树影如网,兜住半城暑气。”此刻,一片梧桐叶飘落书页,叶脉的纹路与铅字重叠,恍若时空的叠印。树若有灵,当记得那些激昂的辩论、低回的诗句,以及少年人青涩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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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复壮与新生:古树的当代寓言

在图书馆东侧,一株法桐正经历“手术”。工人小心铲除树心的发泡胶,露出两米高的空洞,腐烂的木屑间蚁群溃散,雨水从顶部的孔洞渗入,将树干蛀成漆黑的隧道。古树专家的计划缜密如医案:消毒杀菌、支架固形、封堵孔洞,再为根系“开方”——挖复壮沟、凿通气孔,仿若为老者疏通经络。不远处,一株美桐的叶片略显萎黄,新梢稀疏如老者的白发。令人不禁感叹“树势衰微,不在皮囊,而在根本。”。可即便如此,这些古树仍以残躯托起一片绿云,恰如大学底蕴,衰朽中自有一股不折的韧性。

听学校后勤处领导介绍说,今年将有十株古树接受复壮。这令我想起童第周当年在树下培育蛙卵的身影——科学与守护,原是同一脉传承。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那些曾在此求学的学子,何尝不是一株株被知识“复壮”的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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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乡愁的年轮:校友与树的对话

暮色渐沉,我走向操场。学苑环路两侧的悬铃木在夕阳中拉长影子,如两排沉默的卫兵。几位白发校友驻足树下,仰头细数枝桠的变化。“你看这根横枝,我们毕业那年被台风刮断,如今竟又抽了新芽!”一人抚掌而笑。社交媒体上,某位校友写道:“法桐树下,青春与沧桑同在。”的确,当年轻的面孔在操场奔跑时,古树投下的每一寸阴影,都是往事的拓片。

离校前,我绕至六二礼堂。一株刺槐孤独立于墙角,铭牌标注“中国最早最大”,树冠却微微倾向悬铃木群,仿佛在行古老的注目礼。百年前,德军的刺刀与学子的钢笔曾在此对峙;百年后,刺槐与悬铃木共享一片天空。历史的悖论,终被时光酿成和解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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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树与永恒的隐喻

离校时,海风忽起,悬铃木的球果簌簌而落。三球的法桐、二球的英桐、一球的美桐,这些异乡的种子,早已将青岛的泥土认作故乡。它们见过殖民者的傲慢、文人的风骨、学子的热望,如今又凝视着无人机掠过树梢,将古老的身影存入数字的云端。

或许,树的永恒不在年轮,而在记忆。当百年后的某天,某位校友的孙辈站在同样的位置,仰头望见这些悬铃木时,他们触摸到的,仍是今日我指尖残留的温度——那是一种比水泥铭牌更坚固的传承,比发泡胶更柔软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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