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山坳的柴扉时,我恍惚听见竹枝折断的脆响。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在竹节间打磨出冰凉的哨音。墨绿色正在褪成苍青,苔衣斑驳的竹竿如同祖父案头那支旧笔,在冻土里写着无人能辨的碑文。
竹叶簌簌地抖落往事的碎屑。我仰头数着竹梢漏下的光斑,它们像祖母绣绷上跳动的银针,将二十年前的蝉鸣缝进此刻的寂静。那时我总爱掰开竹衣看新笋的嫩白,如同拆开一封来自春天的信,竹膜上还凝着露水写就的密码。
积雪在竹鞭蛰伏处堆积成宣纸的厚度。俯身拨开枯叶,褐色的笋尖正以篆书的笔锋刺破寒冬。它们让我想起祠堂里供奉的族谱,那些蜷曲的幼芽多像泛黄纸页上蜷缩的繁体字,等待某个惊蛰破土而出。
风起时整片竹林都在摇晃。竹与竹相触的私语,是游子行李箱滚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去年折断的枯竹斜倚在活着的翠竹身上,恍若父亲扶着祖父走过村口的石桥。竹枝上的冰凌折射出七彩光晕,照见竹根处新冒的绒菇——这些大地的耳朵,正在聆听地下竹鞭绵延百里的絮语。
竹鸡扑棱棱掠过竹冠,惊落枝头最后一片雪。融雪顺着竹节流成竖写的诗行,在倒伏的竹筒里蓄成墨池。我的影子被拉长成一支悬腕的笔,在覆雪的林间空地写下:所有的离去都是竹节间的顿笔,所有的归来皆是竹鞭暗处的转锋。
暮色漫过竹梢时,整座竹林开始吟诵古老的平仄。归巢的鸟雀将平声字衔进竹枝编就的巢,晚风卷着仄声的竹叶贴地飞旋。我触摸着竹竿上凸起的节痕,那些被岁月拓印的年轮,正在我的指纹里重新生长。
山月攀上竹影织就的帘栊时,满林竹叶都成了晃动的玉珮。竹根酒在陶瓮里继续着千年的微醺,而我的行囊已装满竹露的清光。转身时,某根细竹忽然弹响空心的竹筒,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绵长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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