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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下半年的一天,如果记忆有误,那意味着到底是哪一天并不重要,如同我写小说一样,行文定式,时间可以随意,名称可以随意。因为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那时的大脑里就是那样的场景。除非是学术论文,散文或小说,我没有设置任何限条,随着自己的头脑走,本来就是写给自己的东西,这个理由应该是能够成立的。
那天的傍晚,班主任进来,招呼我们几个男生去给新来的刘老师搬家,我们一涌而起,在那个年代,虽然已经出现个别学生对老师安排的额外“工作”不快的牢骚,但大多数学生还认为它是一种信任,或是一种荣耀,也不知道今天的学生能否理解?来到老师们居住的不知几号筒子楼前,夜幕下有一辆卡车。搬家开始后,我觉得我一直在搬书,搬了一捆又一捆的书,心里顿生佩服,暗付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教师,否则,他不会花钱买这么多的书。直到今天,我对喜欢书,却需要借书才能读的知识分子都有怀疑,你喜欢它,却不肯买下来,只能说明你还不喜欢它,书非借不能读焉,对没有守性的孩子有用,对成人却是妨碍,因为对真正喜欢书的人来说,是书非买不能读焉。这是我对刘庆昌老师的第一主观感觉,连印象都谈不上,可惜后来这些书,有不少被水淹了,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谈可惜某种身外之物,而且谈了两次他的被水淹了的书,似乎他很少可惜,或者很少有东西值得他可惜。
刘庆昌老师给我们代教育哲学课,边写边讲,写一些讲一些,他是个出口成章的人,写下来和讲出来,几乎没有多少差别,可以说基本一致。有次,在他家找到一张旧报纸,上面有老师的散文,我问老师还记得吗?老师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似乎是至少两三年以前的文章。我也写东西,写过的东西,不要说放置两三年,应该是写之后,就背不出来了。问题在哪里?问题在于,老师写的东西,即使是散文,都有着严密的逻辑,他只要把主题定下来,就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逻辑的力量会把后面的所有内容都推倒。他的学术写作更是如此,只要把问题作为第一块骨牌提推倒,也就是只要提出真正的问题,后面的所有困惑就会依次被推倒。他的逻辑如同铁轨,只要放上合适的问题列车,余下的只有奔跑,无论跑多远,终究会到终点站,他的这个能力异乎寻常。
也是人生之定数,听了他一节课,我这个当初绝对不当老师的人动摇了,刘庆昌老师为我们展现了大学教师的所有趣味和荣光,原来思考是那么的快乐,科学探索是那么的神秘,对学生的启发是超过想象的。听刘老师的课,有一种感觉会逐渐升起,就是感觉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聪明,老师真的像火柴一样会点燃学生的思维,我觉得这就是启发式的精髓。启发式肯定是启发了受教者的潜力,如果听一个老师的课,越听越觉得自己愚蠢,那肯定不是启发,那是教师自己的炫耀。好的老师是让学生发现自己,而不是改变自己,更不是否定自己。
命运这件事是存在的。毕业时,我和后来的爱人正因为找工作而烦恼,因为几个月下来,没有任何出路,噢,卖保险可以,一个月300,再算提成,我们哪会卖保险?若是服从分派,当时的交通,我和她也算天南海北的恋人,分手是注定的。也是一个傍晚,夕阳在望,我和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我略带安慰和预感大男子主义地说,不要着急,就我的人生经验,每到紧要关头,总会有奇迹发生的,你不要担心。话音刚落,看到刘老师远远地走来,突然,他喊我的名字,我跑步上前,询问完我就业的状态后,和我说,和我走吧,我去一家私立学校,可以带你去。这是真事!直到今天,我都觉得自己和刘老师可能真有某种不可名状的牵连,要是没有他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的人生将是何等的荒凉,甚至凄凉?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只陈述比较有印象的。比如,刘老师去北京开会时,校园里风传他要被老板调离学校,回总公司,我在带人接他的途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刘老师立即和老板通了电话,证实传言后,告诉老板,按照合同,他通知公司他一个月后离开,现在提出辞呈。那是1999年,刘老师才34岁,他展露的成熟和自尊的高度,非常人所能及。听说,闯荡江湖的老板也说刘老师是一条好汉。后来,我们又到了晋城,去了不久,我因为有机会回忻州和恋人一起工作,征求刘老师的意见,他带着妻女一家,也是刚到晋城一个月的时光,其实他在客观上需要我这个学生助手,不是工作需要,是生活和情感需要,当然这是我想象的。我现在记得他冷静地和我说,如果你准备考研,这里也可以,但考虑到你的婚姻,你还是自己决定吧。其实,当时只要刘老师说一句,你还是留下来吧,我就不会去忻州了,但他没有,他有对生活的睿智判断,他也有对我的尊重和关怀。
读研之后,几乎每晚和刘老师散步,山西大学的校园有它自己的美丽,只要不是暴雨,只要他不出差,我们肯定一起散步。三年来,散步期间,刘老师从来不说一句“闲话”,别说日常琐事,就是国家大事,也不和我谈,只谈教育、教育学,只谈学问,基本是一问一答,每晚几乎一个半小时以上,我受到了最“逍遥”的教育。刘老师给了我学术研究的知识基础和思维规训,让我领略了他高超的思维能力,这种感染何其深刻,我心自知。刘老师在教育学领域的贡献不需要我评判,因为我是他的学生。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接着说而已,而我只会接着我信服的学问说下去,而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学生。没歧义吧?我在表达我信服我的老师。历史会给刘老师一个更公正的评价的,因为历史是人民写的。
以前没觉得写人物艰难,今天感觉到了。一是因为以前没有真的去写太多,所以感觉不到;二是因为写自己的老师,很多感情不能表露太多,心里清楚就可以,感情的事,行动远远大于语言,比如,我从大学毕业后,每一个教师节都会去看望刘老师,应该是没有间断过,这个仪式感,意义只有一个,表达我内心里对刘老师的尊重。学问的事留给思维,感情的事留给心灵。称刘庆昌老师为师父,是因为他真的是师父,他在精神上,为我们确立了一个类似父亲的精神世界,那么立体,那么男人,那么具有中国式优秀男性的光辉和尊严,就这些,就足够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仔细琢磨和咂摸,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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