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租住老屋联体且面积更大一些的老屋，屋主人终于只身回来并打算定居下来，他落叶归根，我也终于有个邻居为伴。    这个老邹也是年过六旬，属虎，比我小好几岁，在山西昔阳县开了八年旅店，我不仅吃惊，也十分好奇，向阳村一带村民外出做生意，开旅店的肯定有，但开到了曾名声如雷贯耳几十年的山西昔阳县，真是想不到！我问他怎么不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去开店，山西穷，昔阳虽名气大，也是因太穷才引发了“狼窝掌”战天斗地的故事，山坡地修的再好再漂亮，缺水这一“天时”是改变不了的，今天的大寨乡虽写入新中国史册，但曾靠上级财政输血是不可能真正成为“鱼米之乡”的。

这位邹老弟说，大城市经营旅店成本太高，他开不起，他与家人先在东莞开小超市，后又去佛山经营了十几年，后因家庭变故独自带着些本钱走南闯北，啥买卖都做过，最近十年落地昔阳，也是缘分。他用早年东莞开店赚的钱，与我的房东在向阳村并排建了款式更新的二层小楼，但那栋小楼现在属于他的前妻和女儿。有喜欢八卦的村民对我说，这位老邹后来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可能还有了儿子，他妻子便坚决与他离了婚，如今与女儿在深圳生活，在广州有房有家有车，也就是清明、春节回来几天，但二层小楼打理的清清爽爽，楼道上永远“晾晒”着同件几件衣服。老邹这次没有带个女人回家乡，可能已经分手，这种事，我不会去与他本人聊起，就是其他村民，除非主动跟我说，我也没兴趣去了解。    据《百度百科》：“昔阳县，隶属于山西省晋中市，位于晋中市东部、太行山西麓，东与河北省赞皇县、内丘县、井陉县、邢台市接壤，西与寿阳县为邻，南与和顺县毗连，北与平定县相衔。总面积1954平方千米。截至2023年末，昔阳县常住人口18.51万人。商朝时期，属微。东汉建安末年（219年）为乐平郡，隋大业初年改为乐平县。民国元年（1912年），恢复乐平县，归中路道。1968年，晋中专区改设晋中地区，昔阳县仍属之。截至2021年10月，昔阳县下辖5个镇、5个乡和1个管委会。县政府驻乐平镇。昔阳县地方特产有昔阳小米、杏鲍菇。有大寨、龙岩大峡谷等风景名胜。2023年，昔阳县地区生产总163.0亿元，比2022年增长5.1%。”    看着这些数据，除了产值高的多（昔阳有煤，平顺无煤，2021年，平顺县生产总值仅30.2亿元），其他方面与我老家极其相似，但平顺县人口更少，2020年末，平顺县户籍人口150585人， 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时，平顺县常住人口为115927人（包括老秦在内，少了我，尾数则为6）。但平顺知名景区更多，地面物产也更丰富，有正宗潞党参、大红袍花椒，杏鲍菇与小米也有。平顺县曾是国家级深度贫困县，昔阳县不是。    据老邹说，如今来大寨参观的，大多是老年人，除了大寨村里村外，虎头山陈永贵的墓地，也是一个景点，这些倒是想都不用想，大家可以想到的。至于昔阳还有个龙岩大峡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邹这次“叶落归根”，不能说是空空的行囊，但行囊装的也不太多。他在昔阳开旅店规模不小，有十几个客房，三年疫情，基本上把前五年赚的钱赔进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一个煤老板看中了旅店，要租下来给公司管理人员做宿舍，在原租金四万基础上，多给百分之五十，转去现款六万，金钱面前，人人平等！房东毫不犹豫请邹老板歇业走人。    我说你购置的店内物品总该值点钱吧？邹老弟说，除了空调折了象征性点钱，其余人家通通不要！卖不掉带不走，全打了水漂！他说该旅店就他一个人在操持，这我是不太相信的，难道连一个服务员也不请？哪有十几间客房的旅馆就一个老板全都服务到位的事？我这一大把年轻，大大小小酒店旅馆住过不知多少，没见过这么能干的老板。

下午听到隔壁传来乒乒乓乓锄地的声音，过去一看，原来老邹在锄掉一个老式烧柴灶，他家左右各有一个，估计过去他家人口多，内分家外不分。上午老邹已经搬运废弃旧物里里外外忙了一个上午。我问他怎么不请一两个小工，这么多活，你一个人吃得消？他笑笑，反正没工作，就当找到了一份帮人维修房子的工作，反正没有房主催时催工与监理，那就自己慢慢来做。

他的前妻与女儿，尤其是上过大学早已成家立业的女儿，在广州过的很好，有房有车只是平常事，女儿嫁了个江西理工男，俩口子都在大公司上班，收入年薪都是几十万。老邹与前妻也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前妻与女儿生活，并未再嫁，外孙也不用她操心，自有孩子的革命老区奶奶前来精心照料，一家子其乐融融，我估计女儿要是知道老爸今日如此这般，怕是会掉泪……

雨果说，“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活不下去……”他的《悲惨世界》，被称为人类贫穷百姓苦难的百科全书。我一直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雨果时期的法国已经是世界列强数二数三了，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企业家大科学家大哲学家大艺术家层出不穷，一个时期老百姓砍掉皇帝、贵族、红衣主教乃至所有有权有势甚至有知识者的头颅，如切瓜剁菜一般，怎么可能全人类底层百姓最苦难的事还会发生在堂堂的法兰西？人类苦难的百科全书之版权，应属于旧时中国才对。只是不能不承认，凑十篇八篇中短篇小说，道尽人世间万般苦难，中国拿的出来，但就长篇巨著而言，同一时期还真没有可与《悲惨世界》相提并论的小说。这段议论与老邹故事无关。

过去物质匮乏穷怕了，能囤积的东西尽量囤，几乎村里每户人家老屋搁楼或空房间里都堆满了柴火与各式杂物，老邹在外生活了几十年，对烧柴做饭已经没有了兴趣，前日为此生做了最后的一顿柴火晚餐，便将所有用来烧火的木柴、旧家具、农业生产木构用品都打包送给了在镇上开烧酒坊的亲戚，灶也锄掉了，拖拉机拉木材茅草等等拉了三天。亲戚送来一大号可乐瓶装的烧酒，说是粮食原酿，味道不错，他自己天天喝。

我听说了便问那人这酒一斤卖多少钱？他说50度的一斤6元，60度的一斤 8元。我吓了一跳，大米原酿粮食酒，60度一斤才8元，茅台酒都需要勾兑才卖出去，一斤上千元都有人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问他还有没有更好更贵的，他说没有，我便说来一斤8元的先尝尝，明天再来拉柴火时带给我。

当晚烧酒就柴火铁锅烧猪脚，老邹酒足肉饱，过来倒了一大杯酒给我先品尝。他是酒中仙，顿顿离不开小酒，在佛山等地做生意广交朋友十多年，酒就没少喝，只身走出广东闯天下，最后落脚山西，在昔阳不仅学会了擀面条，天天吃自己擀的面，说是比机制面条好吃多了，更是无酒不下面，对酒的品质好坏一口就知道，堪比白酒验酒师。看来老祖宗南迁不论多少年多少代，这喜好面条爱喝杜康的基因是改变不了的。老邹说，昔阳人偶尔吃点猪肉，豆角西红柿黄瓜圆茄子是老四样，此外几乎不沾腥，他为自己准备了小冰柜，专门贮存难得一购的牛羊肉，用来下酒。昔阳人与平顺老百姓一样，很少动荤腥，包饺子也是胡萝卜多肉少，但如今平顺也开张了一两家卖牛羊肉的小店，但都是从长治批发来的冻肉，量少，买者仍不多，鲜猪肚一个 20几元，猪腰子一对原先 3元，如今南方人与游客多了，涨到一对5元，猪排骨也只比猪肉贵几块钱，但这已经是贵贱倒挂了，但对闽粤人而言，仍是白菜价。说到亲戚家的酒，他对我说这酒还是勾兑过的，多喝几口便感觉不好。我说总不会用工业酒精吧，那可是会喝死人的。老邹说那可不一定，只要没有喝完当场就倒地上，是没人会管的，当然他多少是逗我玩，毒洒肯定不是，否则他也不会喝，但人人都想赚钱，不兑上些比大米更廉价原料制成的酒精，再加点香精，哪来的一斤6块钱的白酒？看着那瓶我花了8元钱的60度白酒，打开盖子闻闻倒也很有点白酒香，舔一舔味道不错，反正我本就基本不喝酒，那就留存于某个阴暗角落去陈化，或许若干年后真成好酒……

老邹做过食品生意，如今绝对不买加工过的食品，全买新鲜食材自己烧煮，他说只要加工外卖，一定会放入美化“色香味”与保鲜的化学品。老邹也已经习惯了铝合金玻璃窗，便有意将老屋的窗子破了扩大，我对他说，如今夏天越来越热，窗子大了热辐射也更厉害，且与老屋的结构很不协调。老祖宗建房是有讲究的，墙里头塞进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墙体厚实，不仅安全，不大的窗口冬暖夏凉，外窗上突出的防雨部分，造型美观，与外墙头上的镬耳一样，很有特色，你若修旧如旧，或许将来你要不住，还可以租给爱山爱水爱怀旧的外地城里人。老邹听我一说，觉得有道理，折腾两个窗，难度不小，起码要花 1500元，而且老房子外观也会看上去不伦不类，省下这点钱把屋里整的更舒适一些，这才是硬道理。

在我的建议下，他留下了几件实木家具，虽然不是紫檀黄杨木崖柏什么的，连广义上的“红木”也不是，但我说这些实木家具如今已经很难得的了，烧了可惜，清洗干净，该维修的维修，精心打磨，再刷一层清漆，会是亮眼的半吊子“古董”，值得拥有。老邹对我这个所谓“专家”言听计从，我在大学“小剧场”自导自演了几十年，虽说对付的基本是年轻人，但哪怕象老邹这样闯荡天涯几十年的归乡游子，看到我屋内还摆着一排旧书洋书，一样回到学生时代（他的最高学历是小学三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