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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人生

已有 3296 次阅读 2011-12-15 16:38 |个人分类:有感而发|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偶尔在网上看到著名人士徐子东先生微博谈“越界人生”,没有看其内容,但对这个题目感慨万分,因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越界人生”了。 想当初风华正茂,第一次出国门的情形:兴奋、新鲜,没有忐忑不安,只有踏上新生活的憧憬和多少的优越感;而现在即将年过半百,似乎已经能够淡定、习以为常的看待国界两边所发生的一切,感受着不同国度、不同生活方式下普通人的生老病死、酸甜苦辣。
    前几天收到导师的邮件,约我去医院看望一位过去的H老师,说是患了肝癌刚刚动手术。昨天便和导师见面,一起去了市大附属医院。半年多没有见到导师了,先生刚从东京消费厅讲演回来,满头白发的身影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我做学生那会儿,导师差不多也就是我这个年龄,转眼间已是退休多年、活跃在“体制外”的学者了。
    H老师住在一个“特别病房”,在这个医院第18层。因为是本校附属医院,我的老师们生病住院大多在这里,所以,我已经来过多次了。这幢大楼虽然已经造好十多年了,但无论从建筑物、还是从设备来看都不显陈旧,只是不能与国内“特需病房”的宽敞相比。现在医院担心花粉对病人不利,不允许带花进入医院,但小装饰、小摆件还是增添许多情趣,缓解了不少医院的凝重感。H老师已经手术两个多星期了,因为是早期,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不错,精神非常好。所以,三人一起到了16楼的咖啡厅。近一个小时的闲聊中,免不了两位年龄相近、以兄弟相称的老师之间的插科打诨,相互揶揄。H老师说,早就感觉到离那个世界不远了,得抓紧时间花掉积蓄, 所以,尽管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他还是一天花2万日元住到年末。出院后再找一家温泉疗养宾馆迎接新年。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一酸,真挺想接他到自己家里迎接元旦。但毕竟不是自己的长辈,不同国度的人生活习惯又有非常大的不同,想帮他都感到无能为力。这是我在越界生活中经常感到的不便之一,无法从感情上与身边的人毫无拘束地交往。
    H教授是我到日本后最早碰到的日本人老师。当时的他刚刚从英国做完客员教授回国,气质儒雅、风度翩翩,加之有位被经济学部称之最美教授夫人陪伴左右,所以,在学生们的眼里,H教授是一位事业成功、婚姻美满的幸福的学者。我来的那年H教授担任留学生指导委员。我刚到第二天就在学校田中纪念馆的餐厅见到了他和夫人以及以后一直把我当女儿看的堤老师。那以后,夫人和堤老师俩人开始教我日语,每周共来我家三次,每人各来一次,堤老师因为有过中学叫语文的经验,所以负责教我文法;夫人教我会话;另外,为了加强会话能力,所以,俩人共同再一起来一次。一年的时间,风雨无阻,从未间断。夫人和堤老师是在日语教师培训班认识的好朋友,俩人都说是把我当实验品来积累教学经验,所以,一年多时间她们自己大老远赶到我家,不仅没有让我出任何费用,且春天赏樱花、秋天探红叶、平常还去观赏歌舞伎文乐等等,各种活动都是她们俩负担我的费用。到了年末,经济学部好几位中国留学生都会聚到H教授家开忘年会,所以,一直以来,我和H教授以及夫人关系十分密切,得到他们很多的关照。
    2006年我已经回国工作多年,一天收到另一位老师的邮件,告知H教授在英国做研究期间夫人突然被查出乳癌晚期,已经提前回到日本。我暑假赶到日本,要去医院看望。但夫人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化疗后的样子,所以不见任何人。之后,我挑了一个非常让人感到温暖的大绒兔子,附上一份衷心祝福她早日康复的信寄了过去。假期结束回上海前,我收到了夫人满怀信心的回信,可是没有等到寒假,夫人就去世了。得到这一噩耗,我十分伤心。后来和堤老师专门去墓前看望了夫人的墓碑。
    日本人的墓是代代相传的,每家只有长子和其妻子才能进入祖坟。H教授是次子,所以,必须自己另开新坟,但很遗憾的是教授和夫人没有孩子,所以,夫人生前与H教授商量好了,骨灰共同进大阪一个叫“一心寺”的共同埋葬地。“一心寺”每年会将死者的骨灰合做成菩萨像,供人共同祭拜。但夫人家是一个很有身份的医生世家,父母健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的宝贝女儿走得这样早,还没有一块立身之地,实在是接受不了,便坚决主张在自家的祖坟边上买一块小的墓碑,于是才有了这块位于大阪市中心一个很有名的寺院里的夫人的墓碑。我第一次去扫墓的时候,H教授告诉我,这下面只有夫人的一块大腿骨和护照,其他都在“一心寺”等他。我很是伤感。以后一个人去过几次,每次都带上我觉得最漂亮的花,因为夫人生前不仅长相漂亮,也爱漂亮的花。
    夫人的去世让H教授完全换了一个人。夫人生前从吃到穿,把教授照顾的无微不至。因为教授晚上常常喜欢和好友喝酒,所以不能开车回家,所以,每天早上夫人开车送到电车站,再晚也要到车站去接。俩人虽没有孩子,但感情非常好,加之他们原来的家庭过去都比较殷实,所以生活很洋派、时髦。夫人去世之后,H教授的第一变化是用钱十分小心。过去,H教授的大方是众所周知的,和学生们吃饭喝酒,从来都是他买单。但是,夫人走了之后,H教授变得斤斤计较,生怕给人占了便宜;其次,脸上的表情变得生硬,不再那么幽默;最让我吃惊的是,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我几乎每年都要去看望他一次,2008年他退休之后,更是让人觉得教授完全变成了一随处可以看到的无业者。长期酒精过度摄入使得他的身体平衡都有些问题,完全想象不出他过去的英俊潇洒。虽然像他这样年龄的日本老人,年金及其他金融资产收入不低,但他总担心不够养老。我在20年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H教授会有现在的形象。H教授总说,他早就做好进“一心寺”的准备。但是看得出,他对生的留念还是那么强;只是他活得不再那么注意体面和形象,而是随心所欲,懒懒散散。这是不是也是“越界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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