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专
小学二三年级时，我偶然得到过一本小人书，我们叫“画本儿”，是高尔基的《童年》。那正是文革时期，好多书都被当做毒草封禁了，没什么书看。所以我一得到那本小人书，立刻奉为至宝，翻来覆去地看，至今还能想起那画面，连里面拉出来的对话框中的内容都能记得。后来才知道高尔基写的是三部曲，后面的两部《在人间》、《我的大学》也都借到、看了。看到《我的大学》，就前前后后地找高尔基读过哪所大学，可从头到尾也没找到。原来高尔基的大学子虚乌有，他所说的大学，是社会大学。他在社会上流浪，接受的社会的教育。
今天说我的中专，也是子虚乌有，因为我并没有上过中专。子虚乌有还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我确实准备过上中专。现在的孩子恐怕已经不知道中专是什么意思了。中专的全称是中等专业学校，与大学叫做高等专业学校相对应。当年教育不发达，国家又急需专业技术人才满足国家工业化和其他各项建设的需要，所以招收初中毕业生进行专业培养，毕业后立即从事初级的专业技术工作，这样的学校叫“中专”，学校的毕业生叫“中专生”，中专生的教育程度相当于高中，不同的是高中进行的是通识教育，不具备专业知识，培养目标是进入大学深造。在当年，专业技术人员短缺，中专生也去向不错，都会分配到国有企业、事业单位或各级各类机关，吃上皇粮，叫做“国家的人”了，还有一个说法是有了铁饭碗。现在同类的学校叫做“职业高中”。因为全民教育水平的提高，高等职业教育现在也很普遍了，叫做高职、高专，有本科也有专科，所以职业高中的毕业生就不那么受待见了。
我是1976年上初中，1977年恢复高考，各中专学校也同时恢复招生。但文革十年没有高考，累积十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能上大学的是优中选优，大学落榜的有很多也不弱，中专学校更愿意招收高考落榜的高中毕业生，就用高考分数录取。本来中专是三年学制，招高中毕业生学制就改为两年，还可以快出人才。当时大量的知识青年返城找不到工作，应届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上更缺乏竞争力。改革开放刚开始，百业待兴，工作岗位极有限，大量青年找不到工作，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做“待业青年”。而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工作，立即就有了不错的工作，高考落榜生有很多也愿意上中专。所以嘛，恢复高考的前几年，初中毕业生考中专名额不多，很不容易。
到了1979年我初中毕业的时候，似乎是政策有了变化，高中毕业生考中专有了限制，初中毕业生考中专（当时叫做“小中专”）单划名额，对小中专肯定是个利好。在这情形下，我就动了考中专的心思。当时考高中比考中专容易得多，可上了高中能考上大学的却凤毛麟角。我们那个中学是全县唯一的地区重点校，1977届应届毕业生考上大学的人数是0，1978届是7，所以考上大学的希望太渺茫了。以我的学习成绩，考上中专则很可能。即使考不上中专，回头复读再考上高中也不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15岁的我已经知道谋划自己将来的出路了。这么一考虑，我就决定要上中专了。似乎和家里说过，家里也不反对，能考个铁饭碗当时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中专呀、大学呀都行。
不过同学中想报中专的却不多，倒并不是想上中专的不多，而是估量自己能考上中专的不多，害怕中专、高中两头靠不上，鸡飞蛋打。我既然想报中专，就煞有介事地复习起来，找了些政治资料又看又背的，因为按我的学习成绩，数学、语文估计问题不大。自己复习太孤单，又拉着丛艳岐同学和我一块复习。丛艳岐同学也是个学霸，县里的数学竞赛都是第一、第二的，所以不准备考中专。被我拉着不情不愿地背政治，我只好给他分析考中专的好处，好让他别三心二意的。艳岐出身于书香世家，家长自然有些见识，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家里对他期望很高，也不同意他考中专。记不得是丛艳岐反倒把我说服了，还是老师和别的什么人的反对，不久我也放弃了考中专的打算，转而考高中了。
这里本来没什么故事，但我的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二，高考还是全县第二。丛艳岐后来高考是全县第一，当然我们都考上了重点大学。那年月还没有什么211、985、双一流，高考全国本专科合起来才招30万人，考上重点大学也足以自豪了。看来有点可笑的就是高考第二的学生拉着高考第一的学生考中专，其实却并不可笑。之所以要考中专，是我不仅出身于小门小户，而且当年还因为家里成分高，成长过程中长期受歧视。改革开放了，恢复高考了，可以和别人平等竞争了，就已经觉得是翻身了。上一个中专就有了铁饭碗，可以像个人样地活着了，也就满足了。另外在一个小县城眼界十分有限，根本看不见什么大目标。还有就是自信心不足，小富即安。
这眼界随着自己人生经历的增长，慢慢变得开阔了些，但往往看得近，还比别人慢半拍。所以虽然自己的工作能力和水平都在慢慢提升，但每一次进步都只能看到眼前的那一步。再进步一下，又看到了那后面的一步，更后面的、更长远的则看不到，当然也没有规划。而自信心却一直缺乏，也不敢破釜沉舟，舍弃眼前的一些小利直奔大目标。所以嘛，大学毕业我先当了个助教，就觉得有个铁饭碗也就行了。工作中意识到自己知识的贫乏，又考了一个研究生。研究生毕业，找了一个普通的大学当了讲师。之所以去了那里，很大的考量是因为那大学人才短缺，有望分房子，立即就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工作了几年，虽然生活安定，但觉得在那里事业发展受限，所以又考了个博士。当年我复习考研究生的时候，我妻子还是恋人，她曾鼓励我上博士，我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谈，我觉得考个硕士就够难的了，博士根本连边儿也看不到。可从我考硕士、考博士的经历看，无论哪一考对我都不是难事儿。考研究生是专业第二，高出录取线60多分；考博士三科都及格即可，我考了260分。最后一科考英语，考完占80分的笔试，听力考试磁带出了问题，延期到第二天重考。我因为曾有参加公费出国英语考试的基础，自己盘算着笔试我就能得60分以上，不考听力也能考上，但终于不敢那么孟浪，还是等到第二天考了听力。结果我的英语成绩是84分，也就是说，不考总分20分的听力，我的笔试成绩至少是64分以上，听力不考真的没问题。
我当年要考中专就是因为不自信，直到我三十多岁考博士的时候，仍然是不那么自信的。现在我常常想，如果我有足够的见识和足够的自信，读书一直读到底，早些选定专业方向深入研究，机会肯定要大得多，那我一生的经历和成绩一定会与现在大大不同。
讲了这么多故事当然不是为了总结提高了，也不是有什么可标榜或能挽回的，但这些经历对我指导学生却是有用的。每当有学生就考研、保研、留学、工作行业的选择、发展方向的选择、深造单位的选择、工作单位和地域的选择等等征求我的意见时，我都结合自己的经历、教训和工作中积累的对行业的了解和对社会环境的理解提出具体意见供学生参考。当然我也不怕出错了主意被学生埋怨，因为我是真心真意地帮学生授业、解惑。至于我的见识有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反正学生还会找家长、找其他老师征求意见，他会做出自己的比较、分析与判断。当然，我的建议不被采纳我也不介意。我亲戚的两个孩子，就考研、保送上博士的事情征求我的意见，我都鼓励他们上名校，但他们都因为自信心不足不敢听我的话。结果一个25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另一个考研考了420多分，比录取线高了一百多分。我虽然为他们感到可惜，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目前发展也不错，好像我的意见也没那么重要——看看，我又不自信了吧。
胆识和见识都不是一天能长出来的。从我计划上中专起，自己一直在不断地思考、实践、再思考、再实践，总算有了一点儿见识，比涉世未深的青年学生，特别是小镇做题家们的见识还是能宽广、深入一些的，所以无论是高考咨询还是给学生进行人生规划、职业规划，甚至是帮他们分析恋爱得失，我觉得应该可以有点儿自信的了。
2025年7月4日写就，20250706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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