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中山区的山风总裹着松针的苦涩，每当风掠过窗棂，牛向阳就会想起小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贫穷像雾霭般笼罩着村庄，却始终没能遮住小舅眼里跳动的光。
牛向阳上小学时，最盼着暑假去外婆家。外婆家在山坳深处，三间土坯房前有棵歪脖子老枣树，树下那块青石板，就是他和小舅的 “江湖”。小舅只比他大七岁，小学毕业后就留在山里务农，但他的心思却总在外面的世界。每天天不亮，小舅就会跑到后山的竹林里，对着晨雾练拳。他说自己的偶像是霍元甲，梦想着有一天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行侠仗义，闯出一番名堂。
牛向阳总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青石板上，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舅练武。小舅的动作不算标准，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一股狠劲。练完武，小舅就会擦着额头的汗，笑着对牛向阳说：“阳阳，等小舅练成了，就教你，以后咱们一起保护外婆，保护村里人！” 牛向阳使劲点头，眼睛里满是崇拜。
除了练武，小舅还喜欢给牛向阳讲外面的故事。那些关于大城市的繁华，关于工厂里的新奇机器，在小舅的描述下，变得鲜活而诱人。牛向阳常常幻想，自己和小舅一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晚上，两人就躺在老枣树下的竹席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小舅会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阳阳，等我去了外面，挣了钱，就带你去看星星最近的地方。”
日子在山风与故事中缓缓流淌，直到牛向阳上五年级那年。为了贴补家用，小舅跟着村里的人去了江苏江阴的一家工厂打工。走的那天，牛向阳逃了课，跑到村口送小舅。小舅摸着他的头说：“好好学习，等小舅回来，给你带大上海的糖。” 牛向阳看着小舅坐上破旧的大巴车，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他的视线，没想到这竟成了永别。
噩耗传来时，正是深秋。山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在村口打着旋。牛向阳记得，那天外婆正在灶前烧火，听到消息后，手里的火钳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要往外跑，却被门槛绊倒，爬起来后，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外婆连夜跟着村里人去了江阴。回来时，她的眼睛已经哭瞎了。牛向阳看着外婆空洞的眼神，看着她摸索着小舅的遗物，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小舅的包里，还放着给牛向阳买的糖，包装纸已经被汗水浸湿，皱巴巴的。外婆抱着那个包，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地哭，嘴里喃喃自语：“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
从那以后，外婆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她常常坐在老枣树下，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小舅还在身边。牛向阳一有空就往外婆家跑，陪着她，给她讲学校里的事，就像小舅曾经给他讲故事那样。可外婆再也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流泪，泪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那棵老枣树依然每年开花结果，可树下再也没有了练武的身影，没有了欢快的笑声。山风依旧吹过，却带着无尽的悲凉。牛向阳每次回到外婆家，都会站在小舅练武的地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小舅挥舞着拳头，对着他笑。他知道，小舅的武术梦，永远留在了那片山风里，而他对小舅的思念，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浓烈。
多年后，牛向阳走出了大山，在城市里安了家。他常常会给孩子们讲小舅的故事，讲那个在贫瘠的山村里，怀揣着梦想，却被命运无情捉弄的年轻人。他希望孩子们能记住，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有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短暂的生命，给身边的人带来过温暖和希望。而每当山风拂过，他仿佛又听到小舅说：“阳阳，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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