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刚
两代人的高考情缘
2025-6-10 13:59
阅读:329
       皖中腹地的秋阳,总带着一种绵密的穿透力,斜斜地掠过黄牛中学的教学楼,在牛向阳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指尖划过教案本上 “高考” 两个字,墨色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开,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父亲批改作业时留下的痕迹。

一、父辈的未竟之路与泥土里的萌芽

      1977 年的冬天,牛向阳的父亲牛建国揣着准考证站在公社礼堂外,寒风把他单薄的棉袄吹得猎猎作响。那场恢复后的首次高考,像一道突然劈开浓雾的闪电,照亮了无数乡村青年的命运。牛建国在煤油灯下啃了三个月的课本,把复习资料翻得卷了边,却在发榜那天,在县城中学的红榜上找了三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差六分。” 父亲后来总爱对牛向阳说这句话,语气里带着一种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怅然。没考上大学的牛建国,在村支书的劝说下走进了泥墙搭成的村小,成了一名民办教师。粉笔灰落满肩头的日子里,他把初中代数讲得像田间的稻穗一样扎实,用树枝在泥地上给没鞋穿的娃们画几何图形。牛向阳记得,父亲转正那年,家里特意杀了只老母鸡,母亲把鸡腿夹给父亲时,他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蜜:“转正了,以后就是国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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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牛向阳趴在教室后窗看父亲上课,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格,照见父亲袖口磨出的毛边,也照见他黑板上写得方方正正的 “人” 字。1993年,牛向阳初中毕业,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向阳,考个中师吧,毕业后接你爸的班,咱们乡教育就靠你们了。”

      中师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父亲正在田埂上插秧。牛向阳举着红纸跑到田边,父亲直起腰,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接过来时指尖还沾着泥星。“中师好,中师出来就是老师。” 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闷,牛向阳没听懂那声 “好” 里,除了欣慰,是否还藏着一丝未说出口的遗憾 —— 他的儿子,也和高考擦肩而过了。

二、讲台与书桌之间的二十年长跑

      中学的讲台成了牛向阳人生的第一个坐标。他教英语,也带班主任,每天清晨五点半就打着手电筒去男生宿舍喊学生起床。乡下的娃们底子薄,他就把知识点拆成碎末,像撒谷种一样一遍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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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在备课、上课、批改作业中循环,像村口那条永远流淌的小河。父亲退休后,常搬个马扎坐在教室后排听他讲课,听完了也不点评,只说:“比我当年讲得活泛。” 可牛向阳心里总有个角落空着,尤其是每年六月高考季,听见镇上中学的鞭炮声(当地习俗,放鞭炮庆祝学生考上大学),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

      1996年的夏夜,牛向阳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窗外的蝉鸣正聒噪。他翻开一本旧杂志,看到一篇关于 “在职研究生” 的报道,心脏突然擂鼓般跳起来。他想起父亲藏在木箱底的高考准考证,想起自己中师毕业时没敢拆开的大学招生简章。“我想读书。” 他对妈妈说这话时,牛妈妈正在缝补儿子的衣服,针尖在灯下闪了一下:“读吧,家里有我。”

      从那年起,牛向阳的生活分成了两半:白天是中学的牛老师,晚上是台灯下的自学者。他报考了安徽大学的英语教育专业自考专科,教材摞起来比讲台还高。乡下没电风扇的夏夜,他把脚泡在水桶里看书,蚊虫在耳边嗡嗡叫;冬天教室没暖气,他戴着棉手套写习题,笔尖冻得发涩。父亲有时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就悄悄把暖水袋灌好塞到他脚边。

        专科、本科、硕士…… 牛向阳像一头埋首耕作的牛,在知识的田地里缓慢却坚定地前行。2010 年,他拿到江南大学硕士学位证书那天,父亲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两行老泪。牛向阳知道,这眼泪里,有父亲对自己未能圆梦的释怀,也有对儿子替他完成心愿的慰藉。

三、博士帽下的乡村教育守望

      2013 年,牛向阳做出了一个让整个中学都震惊的决定:报考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有人劝他:“都四十岁的人了,在乡里当老师挺好,折腾个博士有啥用?” 他只是笑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高考的遗憾,更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同样的知识,在乡村娃手里就变得那么难?

       读博的三年,是牛向阳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他每周在合肥与黄牛之间往返,车票攒了厚厚一沓。课堂上,他是虚心求教的学生,常常因为一个学术观点和导师争论到深夜;回到学校,他又变回那个操心的牛老师,哪个学生家里遭了灾,哪个孩子早恋了,他比谁都清楚。博士论文答辩前夜,他还在电话里给班上的留守儿童小林做心理疏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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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 年夏天,牛向阳穿着博士服站在中科大的毕业典礼上,阳光透过礼堂的彩绘玻璃,在他胸前的校徽上投下斑斓的光。他想起 1977 年冬天,父亲站在高考考场外的那个清晨,想起自己中师毕业时,在分配通知书上按下红手印的瞬间。这跨越近四十年的时光里,两代人的命运因为教育而紧紧相连,又各自走出了不同的轨迹。

      牛向阳家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牛向阳博士毕业时和母亲的合影。那时母亲已经去世,他把母亲的照片摆在自己身边,让老人 “看” 着他穿上那身曾是她骄傲的博士服。皖中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教案本,也翻动着两代人关于教育、关于梦想、关于遗憾与圆满的漫长故事。在这片养育了他们的土地上,牛向阳知道,他的长跑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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