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刚
盖章
2025-6-10 13:58
阅读:308
 

       90年代,黄牛中学的老师要考研,得先过教委这道坎。一纸同意报考的证明,比招生简章上的红章还烫人。李立平把报名表攥出了汗,笔尖在 “单位意见” 栏划拉来划拉去,蓝墨水晕成了团模糊的云。​

   办公室的老钟摆敲过五点,他才从抽屉深处摸出个油纸包。两瓶 “古井贡酒”,瓶身裹着暗金色的绸子,是他托在酒厂上班的表哥弄的内部货。徐主任的办公室在教委三楼最东头,门牌号被阳光晒得发白,旁边贴着张褪色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最后那个 “务” 字缺了半拉口子。​

     李立平敲门时,指节撞在铁皮门板上,发出空落落的响。里面传来 “进” 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徐主任仰在真皮转椅上,脚尖抵着办公桌沿,报纸摊在膝盖上,露出半张油光锃亮的脸。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眼神从镜片上方斜斜地射过来,像两把钝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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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主任,我是黄牛中学的李立平。” 他把油纸包往墙角的旧茶几上放,酒瓶碰到木头,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绸子包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贼光,徐主任的眼皮跳了跳,报纸哗啦翻了一页,露出 “反腐倡廉” 的通栏标题。​

       “考研?” 徐主任把报纸叠成方块,压在桌角的搪瓷茶杯下。杯子上印着 “先进工作者”,茶垢结了有三分厚。“小李啊,不是我说你,学校正缺老师呢,你这时候走,不是拆台嘛。”​

      李立平哈着腰,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袖口:“主任您说得是,可我想着提升提升,回来能更好地为学校服务不是?您看这证明……”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报名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指尖蹭到徐主任指甲缝里的黑泥。​

      徐主任没接,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盖章不难,” 他抹了把嘴唇,茶渍沾在八字胡上,“就是教委最近经费紧张,你也知道,老同志的体检费还没着落呢。” 他的目光飘向墙角的油纸包,嘴角的皱纹扯出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李立平心里 “咯噔” 一下。他早听说徐主任这关不好过,可没想到这么直接。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照在茶几上,把酒瓶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假装没看懂那眼神,伸手把报名表往徐主任手边推了推:“主任您费心了,这事儿全靠您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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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这才慢吞吞地拉开抽屉,摸出个红绸子裹着的印章盒。印泥是旧的,透着股陈油味。他蘸印泥的动作很慢,每个指关节都在用力,仿佛那枚铜印重逾千斤。李立平盯着他手腕上的金表,秒针走过三个格子,“啪” 的一声,红章落在了 “单位意见” 栏,油墨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血花。​

       “谢谢主任!谢谢主任!” 李立平点头如捣蒜,伸手去拿报名表。就在这时,他假装脚下一滑,身子往前一倾,顺手就把墙角的油纸包捞了起来。“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把包紧紧抱在怀里,脸上堆着歉意的笑,“这酒…… 我表哥让我带给老家亲戚的,差点忘了拿。”​

       徐主任正要把印章盒合上的手顿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老花镜彻底滑到了鼻尖,露出两道惊愕的目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 “呃” 的一声。窗外的蝉突然叫得震天响,阳光猛地刺眼起来,照得他脸上的油光几乎要滴下来。​

      李立平没敢多看,把报名表往包里一塞,弓着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茶杯摔在桌上的声音,还有压抑着的怒骂。他不敢回头,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直到冲出教委大院,才靠在墙根喘粗气。怀里的油纸包还带着茶几的余温,两瓶酒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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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天,李立平揣着盖了红章的报名表去了考场。黄牛中学的同事们都问他怎么搞定徐主任的,他只嘿嘿一笑,说 “主任通情达理”。没人知道,那天他从教委出来,绕到后街的小卖部,把两瓶酒卖给了收酒的贩子,换了二十块钱,正好够买考研参考书。​

       很多年后,李立平成了大学教授,偶尔还会梦见那个下午。徐主任错愕的脸,墙角昏暗光线下的酒瓶,还有那声清脆的 “啪” 的盖章声,像枚图钉,钉在记忆的幕布上。只是他再也没回过黄牛镇,也没再见过徐主任。听说徐主任后来因为作风问题被撤了职,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了。​而那没送出去的酒,不知怎么就成了黄牛中学的一个传说。有人说李立平耍了徐主任,有人说他是被逼无奈,还有人说,那酒根本就是假的。只有李立平自己知道,那天他走出教委大门时,阳光正好,老槐树叶落了一地金黄,踩上去沙沙响,像谁在低声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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