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教学楼走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叹息。牛向阳攥着那张泛着油墨香的获奖证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手心里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这张证书得来不易，三天前，他带着五年级的三个孩子李小花、王强和张敏，在乡文化馆里熬了两个通宵。
那两个夜晚，文化馆的灯光格外明亮，也格外温暖。牛向阳陪着孩子们，调色、勾勒、上色，他们的小手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颜料，像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花。李小花的手比较巧，负责细节的描绘；王强力气大，调颜料的活儿就交给了他；张敏心思细腻，总能提出一些独特的想法。牛向阳在一旁耐心地指导着，偶尔帮孩子们修改一下线条，或者调整一下颜色。累了的时候，孩子们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盹，牛向阳则会轻轻给他们盖上衣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最终用颜料和蜡笔捧回了团体三等奖。当宣布获奖名单时，三个孩子兴奋地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牛向阳看着他们，心里也充满了喜悦和成就感，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可此刻，这张凝聚着汗水和心血的证书，却像块冰疙瘩焐在掌心，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校长室的门没关严，一条窄窄的缝隙透出里面的光线。牛向阳还没走近，就听见自己的名字混着茶杯磕在桌面的脆响飘了出来。“牛向阳就是不安分！” 这是王校长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沙哑，却又比平时多了几分怒气。“全乡二十多个学校，就他带学生搞这些花架子，教学进度落下谁负责？”
牛向阳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心里猛地一沉。他没想到校长会是这种反应，在他看来，带领学生参加绘画比赛，是对学生美育的培养，是很有意义的事情。玻璃橱窗里贴着的获奖喜报还没来得及撤下，鲜红的标题在阳光下闪耀，刺得他眼睛发疼。那喜报上的名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深吸了一口气，牛向阳推开了校长室的门。“校长，”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这是美育教育的一部分……” 他把证书往桌上推了推，塑料封皮在木纹桌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又添了一丝不和谐。
王校长突然站起身，动作之大，使得桌上的黄铜镇纸都被带得晃了晃。“美什么育？”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证书角落的烫金图案上，像谁不小心滴上的墨点，玷污了那原本光鲜的荣誉。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牛向阳鸣不平。牛向阳盯着校长后颈那片斑白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他突然想起获奖那天，孩子们举着画具在田野里奔跑的样子。那天的阳光很好，洒在孩子们的身上，他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像阳光一样洒满整个画室，也洒满了牛向阳的心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
“那三个孩子的数学作业我都单独补过……” 牛向阳试图解释，他知道孩子们为了比赛，可能在主科的学习上有些耽误，所以他每天放学后都会留下来，单独给他们补数学作业。他付出了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就是希望孩子们既能在兴趣爱好上有所发展，又不落下主科的学习。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被校长拍桌子的声音彻底淹没。
“补作业？” 王校长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我看你是补自己的私心！”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茶杯，里面的茶叶随着他的动作浮沉不定，像是牛向阳此刻混乱的心情。“明天晨会做检讨，以后再敢搞这些旁门左道，就去后勤看仓库！”
这几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牛向阳的心里。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在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校长重新坐下翻教案的背影，那背影显得那么冷漠和固执，仿佛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牛向阳默默地退出了校长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深秋的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走廊尽头的黑板报还没换，上周他和学生们一起画的 “校园艺术节” 插画边缘已经卷起毛边，就像他此刻被揉皱的心情。
他慢慢地走着，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张获奖证书。证书的边角有些硌手，却远不及心里的疼痛。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心为了学生，想要培养他们的综合素质，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难道在校长眼里，分数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吗？
回到办公室，牛向阳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校园里也安静了许多。他拿出孩子们的获奖作品，看着上面稚嫩却充满创意的笔触，眼前又浮现出孩子们兴奋的笑脸。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美育教育同样重要，它能培养孩子的审美能力、创造力和想象力，这些对孩子的成长都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校长的话又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无比的压抑和难受。
也许，在这个注重分数的环境里，自己真的有些 “不安分” 吧。牛向阳苦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像这深秋里的一片落叶，在风中无助地飘零。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但他知道，自己对孩子们的那份心不会变，对美育教育的坚持也不会变。只是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难受和迷茫，就像这渐渐降临的黑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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