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年深秋,梧桐叶把乡村中学的操场铺成碎金时,牛向阳接到了调令。镇里的青楼高中要他,那张盖着红章的纸在他手心发烫,却也像块冰 —— 他知道这纸背后,校长袁天一的眉头正拧成疙瘩。
袁天一在青楼高中当了八年校长,总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下班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镇上人都说袁校长是清官,裤腰带勒得比粉笔还直。可牛向阳心里清楚,这 “清官” 的算盘珠子,早就在他调令的事上拨拉得哗啦响。
牛向阳的哥哥牛向北在镇政府当干部,是个走路带风的主儿。偏偏这袁天一和牛向北尿不到一个壶里,具体缘由没人说得清,只知道两人在镇里会议上碰了面,眼神能把空气冻成冰。如今牛向阳要进高中,袁天一嘴上没说半个不字,暗地里的招儿却像秋后蚂蚱,蹦跶得欢。
调令刚下,袁天一就把教务处主任叫去办公室,窗缝里漏出他慢悠悠的声儿:“牛老师从乡下来,教学方法怕是跟不上高中节奏,得好好‘考察考察’。” 这话像长了腿,很快传到牛向阳耳朵里。他没吭声,只是把母亲缝补好的教案本又翻了一遍,纸页间还留着乡村中学孩子们用铅笔头画的笑脸。
真正的坎在班主任聘任这关。高中任课老师得由班主任点头,青楼高中三个年级的班主任 —— 高老师、马老师和王老师,都是教坛老将,更重要的是,他们年轻时和牛向阳的父亲在同一个知青点插过队,交情比老陈醋还深。
袁天一揣着茶杯去找高老师,笑得像校门口那棵老槐树:“老高啊,牛老师刚来,怕经验不足,要不先让他带带副科,锻炼锻炼?” 高老师吧嗒着旱烟,烟灰掉在磨得发亮的中山装上:“袁校长,向阳他爹当年在山里教书,大雪封山都没误过一节课。虎父无犬子,这孩子我知根知底,让他带高一(三)班,我放心。”
马老师和王老师那儿也是一样的硬气。马老师推了推老花镜:“我带的班缺个语文老师,牛老师要是不来,我这把老骨头得兼两份课,怕是要累趴下咯。” 王老师更直接,拍着桌子说:“当年老牛头帮我背过中暑的学生走十里山路,这恩情,我得还!” 三位班主任像三堵墙,硬生生把袁天一的暗礁挡在了外面。
牛向阳进了青楼高中,袁天一的 “考察” 也来了。他常揣着个小本子,不打招呼就钻进教室后排坐着,笔尖在本子上划拉得飞快。牛向阳讲《赤壁赋》,正说到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袁天一突然咳嗽一声,把书翻得哗啦响。下课后,他把牛向阳叫到办公室,指着本子说:“课堂气氛太活跃,学生都快聊上天了,这像什么样子?” 牛向阳攥紧了教案,指节发白:“袁校长,让学生开口说,才能懂文言的韵味。”
日子在袁天一的 “评头品足” 和学生们的琅琅书声里滑过。牛向阳每天天不亮就到教室,晚上打着手电筒批改作业,教案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他带着学生在操场上演课本剧,把文言文编成顺口溜,连最调皮的男生都能背出《滕王阁序》。高老师他们看在眼里,常把他叫到家里吃饭,师母总给他碗里多夹几块红烧肉:“娃啊,别听那老东西瞎叨叨,你课上得好!”
转眼到了期末考核,这是袁天一最后一道坎。考核组里有他的人,打分时格外 “严格”。牛向阳站在讲台上,讲的是《红楼梦》里的香菱学诗。他没照本宣科,而是让学生分角色朗读,讨论香菱为何对诗如此痴迷。教室里热气腾腾,连后排的考核老师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成绩公布那天,阳光特别好。牛向阳的考核分数名列前茅,连袁天一派去的人都在评语里写了 “教学有法,成效显著”。袁天一站在办公楼前,看着牛向阳被学生们围着问问题,二八大杠的铃铛在风里响了一声,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搪瓷杯攥得更紧了。
牛向阳收拾办公桌时,发现抽屉里多了张纸条,上面是高老师的笔迹:“青衿之志,履践致远。向阳,好好教,别回头。” 他抬头望向窗外,青楼高中的白杨树正沙沙作响,像极了乡村中学那片金黄的梧桐林。远处,牛向北骑着摩托车赶来,车后座绑着给弟弟的新教案本,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牛向阳即将展开的教学生涯上,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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