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的冬天像一床沉甸甸的棉被,严严实实地压在江淮大地上。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掠过巢湖岸边,风里裹挟的冰碴子如细针般刮得人脸颊生疼。牛向阳蜷缩在那件洗得发白、多处线头外露的羽绒服里,每呼出一口白气,便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他攥着那张被汗水浸湿、揉得皱巴巴的车票,在庐江汽车站候车室里不住地跺着脚,试图驱散脚底的寒意,目光却时不时紧张地扫向窗外灰扑扑、覆着薄霜的柏油路。
这是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次尝试 —— 第一次考研,也是他毅然决然给自己的人生按下的重启键。从中专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庐江黄屯中学教英语。原以为踏上三尺讲台是梦想的开始,却不料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渐渐困住了他所有的理想。办公室里,老教师们捧着掉了瓷的搪瓷缸子,日复一日地聊着家长里短,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总让他想起教科书中那只在温水里渐渐失去警觉的青蛙。他不愿就这样在平庸中消磨掉青春,内心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驱使他做出了考研的决定。
从庐江开往巢湖的中巴车在颠簸的国道上艰难前行,车身不停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车厢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劣质烟草的刺鼻气息、潮湿棉袄散发的霉味,还有乘客们呼出的浑浊气息。牛向阳数着窗外一棵棵飞速掠过的枯树,它们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裤兜,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所剩无几的钱,心里默默盘算着。上个月的工资刚发,整整 320 元,可这微薄的收入不仅要支撑这趟考研之旅,还要维持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开销,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
终于抵达巢湖,找旅馆却成了一道难题。映入眼帘的第一家,是挂着 “巢湖宾馆” 金字招牌的气派建筑,玻璃旋转门不停地吞吐着衣着光鲜、裹着貂绒大衣的客人。牛向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可当听到前台小姐面带职业化微笑报出 “标准间 120 元一晚” 时,他只觉得一阵眩晕。那数字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瞬间将他的勇气击碎。他仓皇地退了出来,脸上强挤出的笑容里,藏着无尽的窘迫和不甘。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的晚霞如血般染红了半边天,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也次第亮起。牛向阳拖着疲惫的身躯,拐进了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墙面上,“春晖旅馆” 的红色灯箱在寒风中摇晃,发出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旅馆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卷,眼神里透着不耐烦。“单人 20,床位管够。” 他随意地说道。牛向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所谓的房间,不过是用薄薄的三合板在过道隔出的两个小格子,头顶悬着一盏昏黄、布满灰尘的灯泡,墙根处杂乱地堆着扫帚和拖布,地面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 这也叫旅馆?” 牛向阳气得声音发颤,满心的委屈和愤怒几乎要喷涌而出。老板却毫不在意,将烟头狠狠地往地上一碾,态度蛮横:“钱都收了,哪有退的道理?” 牛向阳的手微微发抖,脑海中不禁想起母亲在电话里温柔的叮嘱:“别舍不得花钱,照顾好自己。” 可此刻,他却连 20 块钱都要和人讨价还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
夜色完全笼罩了巢湖,街道上行人稀少,寒风愈发刺骨。牛向阳在一条老巷深处,终于发现了 “温馨旅社”。木牌旁挂着两个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招手。老板娘是个圆脸的中年妇女,正蹲在门口专注地择菜,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每人 25,热水管够,还有电热毯。” 她热情地说着,笑眯眯地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屋内,干净整洁的床铺、贴着福字的玻璃窗,还有那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牛向阳满身的寒意。
安顿好后,牛向阳坐在窗边开始复习。台灯柔和的光晕里,他一页页翻着笔记,白天找旅馆时的狼狈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可不知为何,那些窘迫的瞬间此刻却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反而多了几分温暖。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要穿过无数条黑暗、寒冷的巷子,才能遇见那盏专门为自己亮着的灯。牛向阳心里想着,无论这次考研的结果如何,在这个寒夜里,能有一张温暖的床铺,能有一个安静复习的角落,就已经足够幸运。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飘落,他裹紧被子,带着对明天的期待,渐渐沉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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