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门前的泥巴路总沾着露水,日头一歪,我就撒开脚丫子往那爬满丝瓜藤的篱笆院跑。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灶屋里柴火噼啪响,小姨系着蓝布围裙探出头来,发梢落着几片干稻草,眼睛亮得像村口老井:“小馋猫来咯!”
小姨大我十二岁,在我心里,她既是疼我的长辈,更是天底下最好的玩伴。开春时,她蹲在田埂边,把狗尾巴草编成蚂蚱,教我辨认能吃的马齿苋;三伏天的老槐树下,她摇着破蒲扇讲《杨家将》,惊得趴在树干上的知了扑棱棱乱飞;秋夜的晒谷场,她搂着我数银河,说每颗星星都是天上的灯笼;寒冬腊月,她把我冻红的小手捂在棉袄里,用旧报纸折出会蹦跶的纸飞机。
读师范那年,小姨嫁到隔壁的黄姑。第一次去她家,土坯房新刷了白灰,窗棂糊着喜庆的红纸。她拉着我在堂屋打转,掀开红绸布,露出一双新布鞋:“你姨夫赶集买的,可结实了!” 说着又往我口袋塞把炒花生,“学校饭难吃吧?揣着解解馋。”
寒暑假最是盼头。小姨家院子里两棵老桂树,花开时香得整个湾子都醉了。我们坐在石磨旁剥毛豆,她总把最饱满的豆子挑出来,说要给我做桂花糯米藕。日头落山后,沿着水渠慢悠悠晃荡,看晚霞把水面染成红糖水,小姨就说起从前的乐子,笑我偷摸舀外婆腌菜缸里的酸豆角,被辣得直咧嘴。
工作头年开春,接到小姨病倒的消息。赶到卫生院,见她躺在竹板床上挂吊瓶,脸色比窗纸还白,却硬扯出笑模样:“不打紧,就是累着了。” 我握住她的手,粗糙得像晒蔫的老树皮,指缝还留着洗不净的泥垢。临走时,她颤巍巍摸出个油纸包:“新差事费神,买把红糖补补。”
谁能想到,那次竟成永别。小姨走那天,天阴沉沉地下着毛毛雨,像老天爷也在抹眼泪。收拾她的旧木箱时,翻出张褪色的照片 —— 七岁的我剃着板寸头,骑在小姨肩头,两个人笑得比八月的向日葵还灿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我的小男子汉,要顶天立地。”
如今,外婆家的老槐树枯了,小姨院子里的桂花树却年年开花。每当月光漫过青瓦,我就想起她哼的山歌,想起那些被疼爱填满的岁月。学会了做桂花糯米藕,可再没人会把最甜的那一块,悄悄塞进我碗底。但我知道,小姨的爱就像湾子里的月光,永远暖暖地照着我,照亮我走的每一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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