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网-《屯》卦01-磐桓-易学93-洪颖的博文

《屯》卦01-磐桓-易学93

2025-6-8 18:01

阅读：202

《屯（tún）》卦是《周易》中常被引用却也常被误解的一卦。儒学传统对《屯》的解读往往侧重于伦理说教，因此不乏牵强附会之处。由于儒学的解释构成了《周易》发展历史演变的关键节点，人们往往只能以此为主。这便要求我们运用科学理论，对其文本认真分析，才能拨开儒学解释的迷雾，探寻其真实内涵。

原文：

初九：磐桓，利居貞，利建侯。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释文：

初九：像巨石那样永远存在下去，居住（在这里）是有好处的，在此建侯也有好处。

六二：（族人）聚集一处，沿着道路辗转前行，（人们）骑在马上，排成一段段的队伍。（我们）不是去进攻别的部落，而是去和亲。（可是对方）女子（年龄太小，只有四五岁）尚不能生育，十年之后方能生育。

六三：（尽管如此）靠近鹿就别再犹豫了，（赶快）进入林中（去猎取）。君子若还坐在那里（思考和犹豫），那还不如舍弃呢！（我不想舍弃，只是）行路太艰难了！

六四：（人们）骑在马上，排成一段段的队伍。去求和亲，到对方（商王帝乙）那里是好事，不会有任何不好的。

九五：将所有好的东西（膏）都聚集起来。在小的方面当然是好的（勤俭持家），可是在大的方面却不是好事啊！（指该付出时就不能吝惜）

上六：（人们）骑在马上，排成一段段的队伍。（这次求亲花销巨大，我为周族付出太多，放弃了个人的幸福）呕心沥血，痛苦哭泣，流下的泪水涟涟如血。

屯：年初（集会上）我就说，当前（这样做）是好事。我们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就在这里）建侯有好处。

读者也许会注意到，我的解释与儒学传统差异较大。我必须首先声明，我的每一句翻译都是有依据的。我会在后续的博文中，与儒学传统进行对比，向读者阐明哪些翻译源于传统，哪些源于对传统的证伪。

在逐句解释之前，我们先说明我翻译《屯》卦所使用的方法。

1.在我所有对《周易》研学的博文中，使用的都是近代哲学中的诠释学理论。这种理论强调翻译者作为作者和读者两种文化的中介，既不能抛弃原作者，只用作者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即所谓的“六经注我”），也无法做到完全解释作者（即传统的“我注六经”）。原作者和现代读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文化鸿沟，翻译者首先要自己穿越这个文化鸿沟，代入到作者的文化氛围和个人角色中，理解作者思想，再用读者听得懂的语言进行表达，其中的做法就叫做“视域融合”。同样的论述，请参考我之前的博文[1]。

2.实现“视域融合”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的经验、逻辑和常识代入到作者的文化背景和个人角色中。我之前的博文总结了个人研学《周易》的经验，发现《周易》写作中普遍存在的特点，如兴、比、不赋[2]，“周易春秋”等。所谓逻辑就是依据科学的推理方法，除了形式逻辑之外，还包括统计科学中的基础理论，如关于假设和验证[3]。所谓常识就是现代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甚至政治学中的理论和知识，我相信读者会从我的博文中发现以上知识的运用。

以上其实是每卦解读中的一般性内容，这里只是再强调一下，就不深入论述了。

下面，我们分句来解读《屯》卦，关于“屯”的读音，请参考我之前的博文[4]。

初九：磐桓，利居貞，利建侯

1.磐（pán）：指巨石。《广韵》说“磐，大石”，《玉篇·石部》也说“磐，大石也”。作为实义名词，“磐”的义项变化非常有限，其比喻义指代的就是周族。《周易》中的上下文往往存在相互照应现象，该词后面的“利居貞，利建侯”描述主体都是周族，那么“磐桓”作为起兴之语，很明显也是在描述周族。

2.桓（huán）：该字是永恒存在，延续不断的意思。“桓”字的现代义至少有三个。其一是名词“表柱”，即古代立在驿站、官署等建筑物旁作标志的木柱，后称华表[5]。其二是形容词，表示武力强盛的样子，在《尚书·牧誓》中有“尚桓桓”，《诗经·魯頌》有“桓桓于征”，《诗经·商颂·长发》有“玄王桓拨”。其三是形容词，表示威武的样子，同样是解释上述几句。

我们注意到，“桓”作为形声字，木字旁示意这该字只能和“表柱”有关，而“表柱”作为名词却无法解释“磐桓”。后面的两种形容词义是无法从字形中得出来的，仅仅是各种【传】【注】【疏】对经文中“桓”字的解释。儒学经文注疏很多并不靠谱，证据强度很弱。“桓”字在《周易》中又仅出现一次，我们必须思考一种可能性：该字在甲骨文或金文时期在春秋时被转化为篆书，是否木字旁是后加上的呢？换句话说，用“恒”的本字“亘”是否可以解释“磐桓”呢？因为“桓”字很可能是从“亘（gèn）”字演化发展形成的。

“亘”，可以写做“回”，也可以称为“宣”，指空间和时间上延续不断。《广韵》有“亘，通也”，《北史·隨本纪》有“旌旗亘千里”。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桓”字很可能就是“亘”，意为延续不断。

像这样用本字就可以解释的现象在《周易》中有很多例。原因很简单，我们都知道《周易》最初的创作文字为“商周文字”，按李学勤的观点，“商周文字”不仅包括甲骨文、金文，还包括其他文字。在春秋初期，包括《周易》在内的许多典籍经过孔子及其弟子大规模的整理，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将“商周文字”转化为当时字形更为统一、易于理解的篆书。“商周文字”作为初期文字，数量较少，含义模糊，整理者为了更好地表达原著，就像我们前面诠释学理论所说，在誊写的过程中，会主动加上偏旁部件用以区分、澄清，方便阅读。也就是说，整理就是翻译，是夹杂着整理者思想的再创作。再创作的字虽然脱胎于本字，但在后续的演化中也许有了其他的明确含义，例如本例的“桓”字，后续演化为名词，表示“表柱”，这样反而给我们制造了麻烦。所以当我们逆推文字含义时，要充分意识到本字的意义，从而从造字角度去理解它可能的含义。换句话说，要直接从原著作者角度去思考使用该字的原意，而不是迷信于考据的证据。

3.磐桓：指巨石永恒存在，作为起兴之语，暗喻周族在此地居住，永远存续下去。

4.利居貞。指此地对长久居住是有好处的，该句是《周易》中的常用句式。

“利”可以翻译为现代语句“有利于”，但是“有利于”是抽象表达，现代人当然容易理解，可是在抽象表达不成熟的古代，“有利于”不是一个合适的表达。“利”在《周易》中的意思是“做某事会带来好处”，这个“利”是实际的，而不是抽象的，和现代语言“有利于”存在差别。

“居”就是居住，原义为蹲，表示处在某地，这里就是指到了新的地方生活。

“贞”是《周易》中争议最大的字之一，这里不过多解释。它表示对当前状况的判断，表示“正在此时此地”，我们也可将其看作为表示判断的语法结构助词，除了判断语气外，可以不用翻译。

5.利建侯。指在这里建侯是有好处的。

“建侯”是《周易》中必须被关注的文化现象名词，这里暂不过多解释。我们可以将“侯”看作归属权模糊的文化概念。“建”字的现代义是表示具体行为的动词，如建设，但最初的造字义是指将东西（如表柱）立起来，强调规则，例如强调该地归我族所属，或给予警示。《说文解字》说“（建）立朝（cháo）律也”，意思是给政府制定规则，这显然是本义引申至国家层面时出现的含义。当部族搬迁到一个新的地方，谁的房屋盖在哪里？哪里用于祭祀？让周围部落明白这里是我族的，都属于“建”的范畴。所以“建侯”可以简单地被翻译为建设侯地，但事实上该词需要理解了原始部落的文化后才能弄清楚。

后续博文，我们继续讨论该卦其它爻辞。

注释：

[1].请参考我的博文：从诠释学的角度看经典的学习，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7282.html

[2].请参考以下博文：

从《震卦》看《周易》的语言特点,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7824.html

《周易》研学之14-《周易》的写作特色“兴”01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9493.html

《周易》研学之15-《周易》的写作特色“兴”02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9522.html

《周易》研学之16-《周易》的写作特色“兴”03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9817.html

《周易》研学之17-《周易》是诗歌吗？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69956.html

《周易》研学之18-《周易》之“兴”意味着什么？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70080.html

《周易》的写作特色“比”01-《周易》研学之26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71700.html

《周易》的写作特色“比”02-《周易》研学之27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3303836-14721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