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几篇博文中，我们从逻辑上推断，商国的职业化军人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但是，史书明确记载周文王是周族的首领[1]，这个矛盾该如何解决呢？
我们从另一件事说起。
《竹书纪年》记载了一件看似离奇的事。《太平御览》第八十三卷引（古本）《竹书纪年》：“帝乙处殷二年，周人伐商”。学者普遍认为此记载有误。因为帝乙即位时，“季历”才去世两年，而文王刚刚成为周族的首领，怎么会率兵攻打商朝呢？这似乎难以理解。
然而仔细思索，就会发现，也许这个记载恰恰是真实的。
“周人”指的是生活在周原的各个部落，也包括文王的亲族，但不一定包括周文王本人。按照我们之前的假设，文王作为一名职业军人，在殷都的封地，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周族长期遭受商朝的压迫，早已心怀不满，但迫于商朝的武力，不敢公开反抗。“季历”南征北战，应该享有很高的威望，族人中特别是他的两个哥哥应当非常思念他，但他却无法回到家乡，最终猝死，这也许就是引发周人反抗的导火索。
作家李硕写了一本很有影响力的通俗历史著作《翦商》，提出文王领导下的周族是商国的代理人。这一点我深表赞同，与我的研究观点一致，虽然我对他在解读《周易》卦爻辞时的随意性持有不同意见。我的观点与他稍有不同，我认为周族作为代理人不是为了替商国抓奴隶，而是为了稳定商国的边疆，即周原。
代入商王帝乙的视角，从逻辑上推导：也许正是周原各族不断的反抗，才迫切需要派遣一位与商朝关系密切、同时拥有周族血统的人前往周原，替商朝协调与“羌”人等西部族群的关系，镇守周原。这就和后世的“封疆大臣”或清朝的“伊犁将军”、“驻藏大臣”非常类似。周文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我们的假设并非凭空想象，《周易》中就存在一些线索：一个是“命”字的含义；另一个是“利涉大川”的含义。
周文王的“命”在《周易》中，出现了6例“命”字：
《师·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泰·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否·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讼·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
《革·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旅·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命”为会意字，小篆字形上部为一个三角形符号，可能表示房屋；下部为跪姿的“人”和一个“口”，“口”往往与命令有关，“人”表示在听命，所以“命”字的造字本义就是“命令”。《周易》中“命”字的含义很可能与商王相关，表示“商王”要求的工作，或者商王的命令。这暗示着周文王带着商王交给的任务回到周原，并且他较好地完成了这个工作。我们分别对上述爻辞进行解释。
《师·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这句爻辞的意思是：好好待在军队中，不要犯错，商王已经多次发布命令了。我们由此可以体会到，“命”就是商王的命令。从逻辑一致性的角度来看，《周易》中这6例“命”字应该都表示“商王”的命令或商王赋予的使命。其他爻辞中至少有3例含义较为明显。
《泰·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意思是：直接利用护城河取代城墙，（这样就）不需要军队防守，（我们仅靠）自己的城邑来完成使命（商王的命令），是困难的（需要节省人力）。
《否·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意思是：（因为）我们有使命（商王的命令），（所以）不能犯错，土地就是（王赐予我们的）最美好的赐福。
《讼·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
意思是：没有在争论中获胜，回来继续完成使命（商王的命令），（我们）依然会平安。这意味着：我们在为商王工作，哪怕做得不对，或者有人攻击我们，只要我们认真地去完成商王的工作，商王就会保护我们，不会怪罪。
上述3例比较明显，还有2例不是很明显，但也可以解释。
《革·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意思是：不好的心情消失了，获得了（商王的）信任，他才更改命令，这是好事。
《旅·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意思是：（打猎）射野鸡，丢失了一支箭，最终（大家）都夸耀你完成了使命（商王的命令）。这意味着：没有人注意到你的损失，只看到你很好地完成了工作。
对“命”字的解读辅助证明了周文王带着商王的命令入驻周原，这与我们从历史常识、个人经验以及逻辑上的推导结论相符合。我们承认这些证据并不完全充分，但在历史事实的推断上，我们很难获得绝对充分的证据。所幸，还有一条证据也暗示了文王回到周原与商王的命令相关，那就是“利涉大川”。
我们下一篇博文将继续论述。
注释：[1].《史记·周本纪》“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
[2].《说文解字》“（命）使也。从口从令。眉病切”。《说文解字注》“(命)使也。从口令。令者、發號也。君事也。非君而口使之。是亦令也。故曰命者、天之令也。眉病切。古音在十二部。令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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