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 Gschmeissner（史蒂夫・格斯迈斯内）的实验室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显影液气味。七十多岁的老人弯腰调试电子显微镜时，背影仍像当年那个刚进皇家外科医学院的年轻人—白大褂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指尖沾着洗不掉的试剂痕迹，眼里却亮着和显微镜光束一样的光。
“第一次在目镜里看见细胞时，我差点叫出声。” 他常对着来访的学生们笑，指节敲了敲那台陪伴他二十年的仪器，“1970 年代的电子显微镜像个铁皮巨人，启动时会嗡嗡地震，可当电子束穿透1微米的切片，你会看见线粒体在里面像小电厂一样转，那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那时他刚攥着动物学学位证书走进实验室，二十年间，白大褂从挺括穿到柔软，记录册写满了十七本。他记得自己曾对着一张神经细胞突触的照片看到了深夜 — 黑白影像里，那些像树枝分叉的突触上，布满了比尘埃还小的受体，“就像无数只等待握手的小拳头”。但那时他只把这当工作，直到1995年在癌症研究中心的走廊里，科学图片库的主管拦住了他。
“你这些照片，能不能让我妈妈也看懂？” 对方指着他桌上那张标注着“癌细胞核异常增生”的照片，“她总说‘癌症’就是个吓人的词，可如果她看见这团乱掉的细胞，会不会明白医生在和什么在战斗？”
那天晚上，史蒂夫翻出了所有旧照片。他忽然发现，自己总爱在照片背面写密密麻麻的注释：“这圈亮带是细胞膜，像细胞的皮肤”“这些黑点是病毒，在偷偷抢细胞的营养”。原来那些藏在黑白光影里的细节，早就在等着被更多人看见。“我忽然懂了，科学不只是论文里的公式，它该是能被触摸的故事。”
三年后，他提前递交了退休申请。同事们以为他要去钓鱼、养玫瑰，却见他把实验室的电子显微镜搬回了家，还添置了一套颜料 — 不是油彩，是能精准匹配细胞结构的数码调色工具。“电子显微镜拍不出颜色，”他对着屏幕上的肝细胞切片调试滑块，把细胞膜调成淡紫，“可肝脏是温柔的器官啊，它默默代谢毒素，该有像暮色一样的紫；胆固醇结晶呢？得是冷一点的蓝，提醒人们它藏着危险。”
Steve Gschmeissner的肝脏胆固醇电子显微镜图像获得了今年的威康摄影奖
2024年深秋，那幅让他拿下Wellcome摄影奖的照片，就藏着这样的温柔与警示。那天他本在观察脂肪肝的细胞形态，12微米的切片在电子束下展开，像块揉皱的丝绒。忽然，一片亮晶晶的结晶跳了出来 —“像谁把碎玻璃撒在了紫绒布上”。他后来总说，那不是刻意寻找的结果，“做科学要带着好奇心闲逛，说不定哪片细胞就会朝你挥手”。领奖台上，他捧着奖杯笑：“这奖该给胆固醇本身，它用自己的样子告诉所有人：‘我很重要，别忽视我’。”“科学是骨架，艺术是血肉。” 他举着那幅获奖的肝细胞照片说，“紫色的肝细胞是我调色的。科学告诉我‘这是肝脏代谢的异常’，艺术却让你感觉到‘这团柔软的器官在承受负担’。人不会为一串数据心惊，但会为一片挣扎的紫色动容 — 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得在一起。”
在他的镜头下，藏着太多这样的“偶遇”。最让他得意的，是那两张缠绕的红细胞。“像跳华尔兹的舞者，胳膊搭着胳膊。”2010年，Peter Gabriel，一位相当著名的音乐家找上门时，他一眼就挑了这张。后来专辑《Scratch My Back》卖了25万张，无数人在唱片封面看见那抹暖红，忽然想起自己血管里也流动着这样的“舞者”。“有个年轻人写信给我，说他从此不敢熬夜了，‘怕冻着我的红细胞舞者’。”史蒂夫把信夹在相册里，旁边贴着那张照片的原稿。
针尖上的一个胚胎干细胞
有人问他，做了35年科学家，又拍了20年照片，哪段更像自己？他总会带对方看两样东西：一是1980年代发表的论文，封面印着模糊的黑白细胞图，“那时我觉得科学该严肃，得藏在公式后面”；二是芝加哥联合车站的巨幅海报，他拍的神经细胞网络在灯光下泛着金紫，像城市夜晚的霓虹，“现在我知道，科学该站出来招手”。
去年，他在美国邮票上看到自己拍的花粉—那些比针眼还小的颗粒，被放大成缀满金粉的小灯笼。“我孙女指着邮票说‘爷爷，这是星星的种子吗？’”他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看，当科学穿上色彩的衣裳，连孩子都能和它对话。”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史蒂夫正给一张病毒照片上色。电子显微镜拍出的病毒像颗黑刺球，他却调了点浅灰晕在刺尖：“它虽然会让人生病，也是个完整的生命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给这位微观世界的诗人，镀了层温柔的银。
“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 他关掉显微镜，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仿佛有无数个微观宇宙在里面安了家，“只是让那些看不见的生命，说了句‘你好’。”
窗外的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红，像他给红细胞调的颜色。这位微观世界的乐师，又开始了他的双重奏—用科学定音，用艺术谱曲，让那些看不见的生命，终于唱出了能被所有人听懂的歌。
这套美国邮票包括四张史蒂夫·格施迈斯纳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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